所令,这样的应酬绝不是他所喜。
他推开身旁粉衣歌妓递来的酒盏,起身离席。此时还不是告辞的时候,他想到寺中各处看看。杜玄渊心里惦着太子托给自己的命案,心思全不在这里。
郭岳看众人一时都对弹筝之人好奇,便令乐工们暂住。
他爽朗地朝树下挥挥手,对那女子道:“荦娘,你到席间来。此间皆是苍梧的乡贤俊才,来敬士子们一杯。”
“是。”
那弹筝的女子盈盈起身,走到席间下拜。
“苍梧节帅府陈荦,为大帅和诸公贺,祝愿大帅和诸公平安康健,永受嘉福。”
杜玄渊已走过洞门,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永受嘉福”。他对笙歌曼舞并无兴趣,因此脚步并未停留,向寺中走去。
有士子低声念陈荦的名字,说:“这名字倒有三分风雅,不像是歌妓出身,不知令公从何处得来此美人?”
陈荦走到席前,为几位朝中官员和苍梧士子把把盏。她未露出面容,烟罗凤尾裙如流水款摆,行动间身姿绰约。
有人好奇道:“令公,你家这弹筝女轻纱蒙面,可是有什么缘故?”
郭岳未及回答,有士子抢先道:“我想这是令公藏娇之意,佳人绝色只愿独享,不欲让她见客!”
“难道果真如此?”
起了话头,席间一时都猜测起来,十分热闹。
时下士人品评歌妓之风盛行,席间宾客问起此事,并无不敬之意。相反,家中蓄有绝色者,若能得人赞语,反而可以在京中传为美谈,令主人增光。
郭岳笑着举酒嘱客,任大家猜测,并不着急回答。
陈荦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便放下手中的酒注走到席前,再次下拜答道:“陈荦并非生有绝色容颜,戴起面纱乃是旧日习惯,还未及改过。”
“原来如此。”
“旧日习惯为何又要戴纱蒙面呢?”
有人还好奇道:“姑娘的筝声十分独特,可是师从大家么?”
“这旧日的习惯却又是什么?可是跟郭令公有关?”
“节帅府中的歌妓即使不是绝色,也必然容貌不俗!”
陈荦:“诸公既对小女子容貌好奇,今日也可与诸公相见。”
她不待众人再议,将手伸至耳后轻轻一挑,取下面纱。
众人仔细一看,不禁大失所望,这确实不是一张绝色的脸,甚至在京中也算不上上乘。
失望之后众人转念想,这大概正是一方重镇所养的尤物,其身段气质跟粗粝的边镇苍梧和大将郭岳正好相契。站在园中的女子方额广颐,身姿丰腴,加上神采沉静,不怯不怜,虽称不上绝色美人,倒自有一番雍容之态。
陈荦迎着四面的目光,笔直站在席间。半晌,见众人不再好奇,才又将面纱扣回耳后。
郭岳一直笑看着她,眼神传来欣赏之意。
就在陈荦拈指转头之际,余光看到洞门处一个身影走进。
正是方才身穿芸黄襕衫的离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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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玄渊从寺中短暂游览而归,踏过月洞门刚好看到面纱合上的一幕。
轻纱扣合之际,只随意一眼,他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惊疑。
那面纱之下,侧脸颊处,怎么分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长疤?
众人是没有看到还是视而不见?
他凝住目光待要再看,那面纱已被五指扣合到耳畔,将眉眼以下全然遮住了。雪锻面纱极轻细柔软,在那女子肩颈之间拂动如波纹。她款款走到郭岳的席畔,细长的指尖拿起桌上一只橙黄的柑橘,轻轻破开,递给郭岳。
杜玄渊出去时众人在猜测此女的容貌。
难道此女真是绝色,不轻易示人吗?郭岳一方大员,家里有几个绝色的歌妓也在情理之中。
杜玄渊默然回到席间坐下,他仔细回想,确认自己方才那一瞬间没有看错。再转头看那女子,此时正在席间谈笑应承。那风流驯顺之态,却又跟其他朝廷官员家中侍养的歌妓并无什么不同。
看众士子跟她调笑,杜玄渊心中厌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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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三三两两谈起刚过去的春闱,有人高中,便有人失意。赴宴的举子中只有一位进士及第,其余都落了榜。帝都三月春花烂漫,正是新科进士最圆满得意之时,这份得意却衬出下第之人的落魄。
有位士子将酒盏放下,要了纸笔将昨夜所得的一首落第所感写出,当众吟诵。吟诵完毕一时伤感落泪,众士子失意愤懑,席间气氛顿时低迷下去。
杜玄渊看到,郭岳递了个眼神,他身旁的蒙面女子便起身,持着酒盏来到士子身旁。用那双白手轻轻将纸笔收起,然后将酒盏递给他。
“公子不必伤感,公子如此年轻,又用功刻苦,何虑日后不能高进?”
杜玄渊眼皮轻微一跳,这声音,怎会有一丝熟悉之感?难道在哪里见过此人?他转念一想,不过是错觉,他今日和郭岳第一次见面,从不认识谁家的歌妓。
“金榜真仙开乐席,银按公子醉花尘。明年二月重来看,好共东风作主人。公子年轻才高,下次春闱,定有机会高中,请公子满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