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烧抢掠,却也处处悖逆朝廷,暗中对抗中央。微臣也是前不久才有所发觉,寨还似与京中势力瓜葛着,图谋不轨。它行踪不定,加之寨主实在奸狡诡谲,还请殿下再给微臣一些时日,容臣彻查清楚再上疏奏陈朝廷。”陈续宗自是允了。
见江渝还在原处踌躇不定,他拨着茶汤的动作微顿,抬眼问道:“说罢,还有何事要禀?”
江渝回了神,额角触地,磕出了道沉重的闷响。“殿下,微臣的姐姐是镇北侯遗孀,恳请您念及臣昔日所立军功,法外施恩,留她性命。”
盏盖砰地一声砸回了茶盏边缘。
宝座那人声调依旧平静,却是压抑着隐忍未发的怒火:“其一,你姐姐如今已非镇北侯遗孀,同他并无关系;其二,她无死罪。”江渝心下大喜,顾不得深思,又问:“微臣可否将她带离京城,接回宣州府休养?”
“绝无可能。”
斩钉截铁的四字落于头顶,令他当即僵了身子。陈续宗俯视着他,平静陈述,“她永远都离不了京城。”江渝错愕抬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处,又僵硬地低下脖颈,跪地磕头,艰难道:“方才是臣多嘴了……殿下能否开恩,容臣见姐姐一面?”沉默片刻,陈续宗应了他的请求。
关于姐弟二人的重逢之处,江渝想过很多种可能,是诏狱,是掖庭,也有可能是已然破败的武安侯府。
可他从未想过,是摄政王府。许久未见,他在摄政王府再次见到了阿姐,珠环翠绕、遍身华服的阿姐。
她向他走来的时候,整个人皆是金尊玉贵的华丽。江葭起先端坐在椅上,瞧见阿弟入了屋子,连忙搁下手中镂空雕刻的袖炉,下意识起身相迎。
不想堪堪行动了一步,她身形便晃了晃。
身旁侍女不动声色地扶稳了她,扶她坐回到椅上,面不红心不跳地出声提醒:“夫人,殿下今儿才嘱咐过您的,让您好生休息。您坐着便是。”江葭垂目颤睫,指腹蜷紧又收拢。
无他,连夜来变着法儿的折腾,昨夜也不例外。江渝瞧出她这处的异常,忙出声问:“阿姐可是身子有恙?”屏风后的人淡道:“无碍,只是昨夜受了些风寒。”依旧是那道轻柔温润的嗓音,江渝略微放下心来。他许久未曾得见阿姐。一年有余的光景,物是人非。分明此行之前腹中有千言万语,真正同她重逢,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踌躇、犹疑,他最后问了句:“阿姐,殿下待你好么?”话落,便为自己的冲动问话自责不已。
未经丝毫犹豫,江葭道:“殿下待我极好。”她又问:“你呢,一切都还好吗?”
江渝稍松了口气,同阿姐说起近来剿匪、升官等事宜,也一并说了摄政王对自己的教导、栽培。
可话至最后,他却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好”字。他只觉当下的一切,不论是自己还是阿姐所拥有的,都充斥着说不出口的别扭。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又问了遍:“阿姐,当真好么?”却听阿姐淡笑道:“当然,一切都好。父亲一年的俸禄尚不足以置办我今日的珠翠衣饰,如今的日子能不好么?”
见对方还欲说话,她顿了顿,略有几分郑重地道:“阿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殿下免除我流徙之苦,给予我荣华富贵,我尚来不及感念他的恩德,又如何会生出旁的念想。”
江渝只得附和,匆忙换了话题,说起二人在宣州府一同长大的趣事。“阿姐可还记得,祖母曾问起家中姊妹,长大后欲作何营生?”她话音很轻,移开目光,看向榻窗外的天色:“好些年过去了,我自然记不得了。”
“你说,你要去做那劫富济贫的土匪头子,可把我们惊了个够呛。”抚着袖炉的指尖一僵,她呼吸略微有些沉涩,足有好几息的沉默,方缓缓道:
“阿渝,你如今既已官居总督一职,便应尽心竭力地为朝廷分忧纾难,为百姓谋福兴利。万不可因私废公,在我这处耽搁过长时间。今日便到这处罢,我有些累了。”
他还欲说话,却见王府下人入屋通传:“大人,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严尚书正寻您去兵部议事。”
江渝脸色微变,匆匆向阿姐道了声保重,大步出了屋子。目送他离去,江葭搭在凭肘上的指尖寸寸松缓了力道,又强撑着平缓了会儿心心绪,方起身走回里屋。
她坐在案几旁,支开了名唤珠云的侍女,又吩咐名唤翠云的侍女拿来梅子青。
这二人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彼时她被囚禁在西街宅子时,正是她二人伺候着她。也因此,江葭算是了解她们的脾性,珠云认死理,翠云则秉性柔懦些。翠云犹豫了瞬,心想梅子青不过是闺阁酒,不易醉人,此番要求倒也不算逾矩。加之此时为时尚早,殿下尚在宫中处理政务,只要莫让他瞧见了,倒也无妨。如此想着,便应下了。
只是不曾想,夫人竞独自从日暮时分饮到天色全然昏沉之时。翠云从困意中略微醒过神时,见夜色已浓,又见夫人云鬓微松,斜倚凭几,已是醉了酒的模样,心中暗道不好。
她快步上前,意欲收了酒盏,唤醒夫人。
不期然瞥见玄底金纹的衣角,目光僵硬上移,见是不知何时回了王府的殿下,正静默站在门外。
她心下大惊,忙跪地请安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