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顺遂,而她在稚童中唯一熟识的陈星,到头来竞是他口中那位“世上仅剩的亲人”,此中缘分叫陆湘儿惊异,冥冥中也将那张划着刀疤的面孔瞧得更顺眼了些。陆湘儿抱住陈祈明后,立马意识到此举不妥,便又后撤着与他拉开距离,笑容带着些许局促地念叨起来,“曲臻呢?方才那圈布帛缠得不好,我得帮她重新包一……”
她说着转身环望,丝毫没注意到陈祈明那张泛起红晕的老脸。目光流转之时,她却瞧见曲臻正闷头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跑去,途中还一把将祝小五手上的长弓和箭筒夺了过来。
巧合的是,在那封以稚童口吻写就的信上,曲臻曾杜撰出一处崔兰星藏身的马厩,而就在临近轩辕殿后门的库房角落,竟当真有这样一间马厩。平旦时分,郁塞林间白雾如涛,马踏腐叶惊起宿鸟,翅声簌簌破开凝滞的晨霭。
苏牧伏于马背,锦袍上满是血渍,目光同林间白雾一样茫然。奔逃的这一路,他脑海中浮现最多的,不是卢峰被梁有依斩于刀下时那双惊惧的眼,而是那传信的殿卫身后,一众官眷、朝臣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犹记得,那些目光中有震怒、有不解、亦有埋怨,他的妻妾与三个儿子就站在身侧,他们将头深深埋下,像是急于与他撇清关系,像是急于告诉世人,那些血肉买卖都是他苏牧一人所为,他们既不认同,也未曾参与。可他们明明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
二十年来,他一直记得龙元年间的那场战争。当时他刚被调往泸州担任县丞,契丹大军犯境,泸州城内的世家与官员争先逃难,临行前掠走了粮食物资不说,弃城之举更引得民心惶惶,邻里相争、手足相残,不少人为了活命不惜以至亲骨肉为食,一时之间,城内一片狼藉,生灵涂炭。
大难当头,唯苏牧一人选择坚守,他冒死溜出府邸,与周边村镇合力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建立庇所,命府卫拼死守住良田,为赶来支援的龙元军供给军饷,最后关头,也是他提出假降投毒的计策,力挽狂澜,守住了泸州城。自那时起,苏牧便明白,社稷的根基在于君信臣忠、诸臣和睦,一旦根基动摇,那便是山河破碎、黎民倒悬。
庙堂之上,只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无独善其身的道理。回看硝烟散尽后的这二十年,他也确实做到了。执掌户部以来,他不涉党政、不结私党,凭一己之力使朝中半数将相摒弃前嫌、共赴国事,在他接手轩辕宴前,各地用于赈灾的钱粮从未到位得如此迅捷,小小一颗仙丹却能使六部倾力协作无一人推诿,这便是以少数之哀,换万民之安。
至于那些孩子,他们到最后都抱着将赴极乐净土的美梦,心中全无畏怯,而那些丧子的庶民也早在日复一日的苦难里磨尽了悲声,失去一个孩子,再生一个便是,若非如此,过去的这五年,轩辕宴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遂。可到头来,这一切,却成了他一人的罪过。第一缕晨光穿透雾霭之时,苏牧抛下了那身官袍。绯色长袍迎风飞起,前襟锦鸡展翅欲飞,斑驳的血渍如同掉落的枯叶,翩然坠地。
够了,他想。
若他一心为国换来的却是这众叛亲离、弃如敝履的结果,那又何妨背下这罪臣的污名,自此隐世归林,不问政事,做个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呢?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林雾间却多出了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玄衣如夜,口□乌雅踏尘,身形如魍魉游林般在枯黄杉木中时隐时现、忽近忽远。
他身上未披胄甲,形单影只,不像是朝廷的官兵。那么,难道是林间的猎户?
苏牧不再多想,只是夹紧马腹,加快速度朝南奔去。只要翻过这座山,再沿官道向西奔行数里,便是秦阳了。轩辕设宴十载,各地王侯早已染上丹瘾,若神宴一朝倾覆,炼丹秘术便只剩他一人知晓,只要以此作为筹码,秦阳王定愿倾囊相护,许他一方安身之所。苏牧凝神思忖之际,忽闻耳后破空之声骤起,“嗖"地一声,一支白翎箭擦鬓而过,携着凛冽寒气深深楔入身侧杉木,苏牧猛然回首,却见十步开外,那玄衣箭手正与他并驾齐…….
见此箭未中,那人甩动马缰放出一声厉喝一一“驾!”嗓音如金戈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苏牧心头一凛,当即勒转马头钻入杉林深处,枯黄的针叶在急促的马蹄下簌簌飞溅,晨雾中只余蜿蜒而去的零星蹄印。然而,不过几个呼吸间,前方雾霭忽被一道黑影撕裂,苏牧抬起头,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