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奴教训不成反被掌掴,提着剑朝曲臻冲了过来,人群识趣地让出一条路,无人留意到那伫立在摊前的青衫男子略微侧步上前,挡在了女子身前。
骨节断裂的清脆声响过后,是两个侍卫震天的哀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其中一人的手腕与另一人的脚腕尽数断裂,梁有依动作干净利落,放倒身前两人后,他转身拉过曲臻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集市。事后,梁有依才得知那位章姓男子是当地有名的世家老爷,黑白通吃,在整个北郡都是无人胆敢得罪的主。
他担心那人记仇,便于当夜换上玄衣,重拾本行潜入章家,威胁他日后不得造次,章大人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向梁有依保证,章家定不会刁难曲致书铺的生意。
梁有依本以为此事能就此了结,不想那日他与曲臻在菜场闹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自那时起,十里八乡便再无人敢光顾曲臻的书铺。眼瞧书铺整日冷冷清清,入不敷出,一月后,曲臻只得低价出兑了铺面,收拾好细软,与梁有依一同离开北郡,另寻他处落脚。到了祝县,曲臻谨记北郡的教训,开始收敛锋芒,夹起尾巴做人。除此之外,她还意识到应先在当地书客面前混个脸熟,到时才好做成自己的生意,于是便在祝县最大的书坊附近置了宅子,常去店里挑书,与书客攀谈。这颗不起眼的金子很快发了光,掌柜提出要想将曲臻雇作账房,曲臻没想太多便应下了。
在她看来,只要能呆在书铺,不管账房、伙计还是掌书,都无太大差别。自那时起,坊间书客络绎不绝,不少公子书生听闻此处招了个貌美如花的女账房,隔着半座城也要跑来一睹芳华,直到两月后,店内忽然来了几个木匠,撤去梁架搭起了戏台,掌柜带着新账房来到曲臻面前,转手交给她一只琵琶。“堂堂琼闺秀玉,终日叫账算账实在唐突,那些慕名而来的五陵年少倒教你这一手铁算盘惊退了大半,往后只需轻拢慢捻,作幅仕女图里的模样,这些铜臭勾当,你莫再沾手!”
那晚,曲臻在梁有依怀里哭了好一通。
她想不通世道为何偏颇至此,一介女子若被搁在男子身侧,能被窥见的便只剩下一副皮囊,就像被人托在掌心的瓷瓶,人们只瞥上一眼便可断言:此物院却釉色流光,内里不过空空如也。
次日清早,向来不插手曲臻生意的梁有依破天荒地租了两匹马,并独自理好了箱笼细软,曲臻问他要去哪儿,梁有依只道:“去别处开间自己的书肆。后来曲臻才听说,那腌攒掌柜竞在外散布谣言,称她是自己千金赎回的青楼乐妓,一手琵琶能引仙鹤驻云,更扬言凡在店中购书逾百金,便可独入雅室,与她共度良宵。
为此曲臻消沉了好些时日,直至某日在林子里猎下一头豪猪,一睹那热血翻涌,才觉泄愤。
离开祝县后,两人翻过鹿岭,辗转至墨客云集的岭北立川。梁有依在城南寺庙附近盘下一处风水极佳的店面,曲臻也不再心急,只是日日收书刻书、亲自说书招揽生意。
书铺盈利后,她按初时的计划挂出了赁书的招牌,此举前所未有,立刻引来不少书客借阅,城中书肆争先效仿,可他们刻书选用的纸张粗劣,借出去两三翻便残破如秋叶,只有曲臻一早便备好了桑皮精册,百次传阅仍不损分毫。自那时起,一些宵小之辈便隔三岔五来砸店挑事,不少人被梁有依打折了腿,不敢白日登门,便差人夜里撬锁溜进来放火,惹得梁有依一连数日睡不安稳曲臻心知树敌众多,担心他们探明自己与梁有依的身份,招来官兵,只能忍痛废了赁书的规矩,未想此举反惹书客怨怼,不少书肆趁着曲臻被打压的工夫重新刻印了皮纸精册,将她店内的书客吸走了大半,于是,风波过去后,她的书铺不仅败了名声,生意也变得大不如前。
那日,曲臻哀声叹气坐在柜台前翻账,口中喃喃自语:“这生意真难做,做差了蚀本剜心,做好了又招群小环伺,横竖都是如芒在背,这浩浩九州,难道就无一处书肆难寻的地界?”
话音刚落,梁有依默默递来舆图,指尖点在岭北枫河。他说:“有些郡县就算没有正经书铺,也少不得书摊、书肆,唯有枫河是实打实的文墨荒地,不过,想来书商不去那里售书,也是有缘由的。”曲臻眨了眨眼,将此事按下不表。
如此守着书铺又过了半月,光盛十年腊月,立川突发连环血案,广林侯奉皇命亲临查办,案情扑朔,许久未破,梅翎朔便置了处宅子在立川住下,可好攻不巧地,那宅院就在书铺临街,曲臻心知早晚要与梅翎朔撞面,只得掩扉歇业。再三权衡之下,他们决定去往梁有依的故乡枫河,在那文墨未开之地,重织一番锦绣。
枫河县以一水为界,东市西林,判若霄壤。东岸炊烟袅袅,门户林立;西岸却邻接蛮瘴之林,悍匪昼伏夜出,杀人越货如家常便饭。
早年间,有艘漕船夜泊至此,整船人皆被悍匪所杀,自此河水经年泛红,“枫河"之名也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