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海风裹挟着咸腥,陆离被腕间藤蔓的震颤惊醒。推开木窗的刹那,他瞳孔骤缩——村落浸在诡谲的幽蓝中,家家户户门楣上悬着的铜铃无风自动,铃舌如被无形之手拨弄,敲击出碎玉般的清响。
“陆大哥,后山的泉水...”少女话音未落,白璃的鲛绤已掠过石阶。她鱼尾化出的双腿渗出冰蓝血珠,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烙下霜纹:“泉眼结冰了,冰层里嵌着...眼睛。”
陆离看见自己立于星穹废墟,脚下藤蔓绞缠成王座,云昭的白发如雪瀑垂落阶前;白璃望见珊瑚宫倾塌,族人在琉璃碎片中化作泡沫;阿墨的幻境最是诡艳——她捧着《守则》立于血月之下,书页间爬出无数紫纹,蚕食着云昭遗留的墨迹。
破晓时分,潮水退至前所未有的低位。裸露的礁岩上浮现蜿蜒碑文,字迹似珊瑚虫蚀刻,唯有鲛人之血能唤醒。白璃割破掌心,殷红浸染碑刻的刹那,海风送来空灵歌谣。
“原来我是守瞳一族最后的血脉...”白璃的珍珠鳞片簌簌剥落,新生出的金鳞上浮现古老契约,“每代守瞳人需在双十之年,以双目为祭,永镇星门。”
铜铃齐鸣时,藤蔓暴长如狱。紫纹顺着铃身爬满船体,甲板上走下的鲛人戴着半幅水晶面具,露出的下颌与碑文画卷中的男子分毫不差。他的指尖拂过铜铃,铃舌化作蛇形匕首:“三百年了,姑姑,你当年剜我双目镇入泉眼时,可曾想过瞳也会渴望自由?”
星徊的笑声似冰锥刺入众人耳膜:“善瞳?那不过是谎言!真正的观测者之瞳,需以万灵血祭才能...”
黎明降临时,黑帆船已成齑粉。星徊的面具坠入海浪,露出的眼眶里竟生出嫩绿的新藤。白璃将契约金鳞埋入泉眼,碑文重归礁石:“自此,守瞳人不必以目为祭。”
潮声渐起,十二艘帆船在霞光中启航。最后一粒流萤栖息在船帆,翅尖微光勾勒出云昭的轮廓,她望向海天之际,笑如当年。
白璃的鲛绡无风自动,金鳞映出诡谲天象:本该漆黑的夜空裂开蛛网状光痕,碎落的星辰如泪滴悬停在海天之间。重明抚过青铜罗盘新生的裂痕,声音浸着寒意:“有人在重绘星轨。”
星骸内部回荡着空灵歌谣。陆离的藤蔓触及冰壁的刹那,霜纹如活蛇游走,在穹顶拼出云昭的星象图。图中双瞳的位置,嵌着枚泪滴状水晶,内里封存着流动的暗红雾霭。
暴雨夜,云昭立于星门之巅,长剑贯透鲛人少年的胸膛。那少年抬头时,阿墨惊觉他生着与星徊相同的眉眼。“为何选她...”少年咳出血沫,指尖死死攥住云昭袖角,“我才是守瞳嫡脉...”
水晶炸裂的轰鸣震得星骸剧颤。暗红雾霭凝成星徊的身形,他的右眼已化作藤蔓滋生的巢穴,左眼嵌着那枚泪滴水晶:“姑姑,你当年用善念之瞳骗我自囚三百年,如今该讨还了。”
陆离的藤蔓缠住阿墨急退,少女怀中的《守则》突然焚起银焰。焦黑的纸灰里浮出新章,云昭的字迹凌厉如剑:“以恶制恶,以心焚心!”阿墨咬破指尖按向书页,血珠竟化作流动的星砂,在空中绘出完整的星门阵图。
当年云昭剜目相赠的,从来不是禁锢而是馈赠。星徊眼眶中滋生的藤蔓,正是他渴求力量而催生的恶果。那些冰封的鲛人,皆是自愿入棺的守瞳先辈,他们将善念凝成冰棺,只为等后世有人重燃心火。
恶念之瞳在金光中净化,星骸开始坍缩。陆离的藤蔓织成网罟护住众人,最后瞥见的画面里,星徊右眼的藤巢开满冰花,他伸手接住一片落英,唇角泛起孩童般的笑。
重明摩挲着复原的青铜罗盘,忽然指向东南:“云昭的流萤在引路。”
陆离折下藤花置于碑前,花茎入水的刹那,海面跃起无数荧蓝水母,触须交织成通往云端的星阶。阿墨翻开《守则》,最后一粒星砂从书页升起,化作云昭的虚影拾阶而上,消散在晨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