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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枣豆馅儿就是用红豆、绿豆、花豆、红枣去皮熬煮而成,又沙又甜,是农家夏日甜食。
为何是夏日吃呢,因为这些枣豆都是去年收获的,隔年入夏之后极易生虫,农家一粒粮食也舍不得浪费,将生了虫或者想要生虫的枣豆放在太阳地儿下曝晒,把虫子晒出来筛掉,余下的枣豆就可以熬枣豆馅儿吃了。圆娘想着,既然是潘大临来送的吃食,应该不会是枣豆生虫后熬成的豆馅儿,他看样子像师父的铁杆粉丝!
碗中的豆馅儿一点点减少,最后辰哥儿将碗收起来道:“给爹爹留点。”六郎没有吃够,拐弯抹角的说道“郎中不让爹爹吃甜的。”辰哥儿敲了他脑门一下,笑道“不让他吃荤腥,还不让吃甜的,还不让读书,是要把爹爹拘起来做标本吗?”
他刚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苏轼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一只木勺,走了过来说道“知我者辰儿也,我只吃一口,尝尝味。”叔寄显然也没吃够,但他到底比六郎年长些,性子又一向安静沉稳,见状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天天能吃到枣豆馅儿就好了。”辰哥儿无意间说道“那也得自家有地才行,想吃什么种什么。”苏轼闻言一怔,他略一思索后说道:“辰儿这个提议不错。”宛娘支颐,发愁的看着大家说道:“若果真存了买地的念头,从现在开始就要准备钱了。”
大家一时寂静无声,现如今家里生活拮据,花钱买粮都捉襟见肘的,哪里有钱买地呢。
苏轼默默吃豆馅儿,没有再说话了。
等傍晚吃过饭后,苏轼借口出去走走,便不见了人影。直到要入睡了,也不见苏轼回来。
辰哥儿指了指北边,对圆娘说道“在江边赏月呢。”圆娘点了点头,提了一盏纸糊的破旧灯笼出门寻人,辰哥儿要跟她一起去,被圆娘制止了,辰哥儿只好把熟睡的金猊奴从狗窝里扒拉出来,让狗子陪着圆娘出门。
苏轼正在临江吹竹箫,其声哀怨凄婉,听的人心碎。圆娘和金猊奴站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边听箫一边赏月。过了片刻,苏轼也不吹箫了,仰头灌了一口冷冽的酒,圆娘抱着灯笼,看他借酒消愁,金猊奴趴在一旁打盹儿,狗头一点一点的,最后枕着圆娘的脚呼呼大睡。
兴许是金猊奴无忧无虑的鼾声惊动了苏轼,他回过头来见圆娘抱着灯笼坐在不远处,沉默一瞬,招了招手。
圆娘拍了拍金猊奴,起身朝师父走去。
昏黄的烛火下,苏轼的眼睛在醉意的熏染下亮晶晶的,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圆娘叹道:“师父,别喝了,家里的儿郎们都睡了,一会儿醉了,是打算让我抬你回去还是让金猊奴背你回去?”
苏轼摇了摇头道“不回去了。”
醉话上来了!
苏轼醉伏在青石上,饮冷酒,听江浪拍案。半响后,酒壶也空了,他枕箫仰躺,望着满天星河出神。就在圆娘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他说道“圆娘。”“嗯?”
“在你的家乡,是如何看待像师父这样的人的?"苏轼轻声道,甚至他的尾音淹没在涛浪声中,却如惊雷一般在圆娘耳边炸响。什…什么意思?在师父看来,她应该是杭州人士才对,杭州可是天底下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杭州人如何看待他,他再清楚不过了,完全没必要有此一问!
圆娘震惊之下,不知作何回答。
苏轼自嘲的笑了笑,自我评价道“我如今是个连家都养不起的儒生。”圆娘震惊过后,抿了抿唇道:“抛开别的不论,以师父之才做沈括那样的人不难吧。”
“不难。”
“做吕惠卿那样的人不难吧?”
“也不难。”
圆娘道“你看,昧着良心当官,能赚得更多。”“不假。”
“可是依旧会有无数人宾服师父的良心与风骨,像李奶奶家的潘大哥,诗僧参寥子,隐士陈造。”
“你家乡的人也这么认为吗?”
圆娘果断的点了点头道“也这样认为,大家都说苏子瞻襟怀旷达,生性乐观,是最令人向往的雅士。”
苏轼摇了摇头,声音里笼着三分醉意道:“非也,非也,苏子瞻在为生计发愁。”
“我还有钱,应该够买几亩地的。"圆娘说道。苏轼摇了摇头道“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这些钱你留着当嫁妆,莫要往外掏了,关于买地养家的事儿是师父该操心的。”圆娘道“嫁人之事虚无缥缈,先把眼前的难关度了吧。”苏轼依旧拒绝道“关于地的事儿,我有了大致想法,兴许不用花钱就能得到。”
说着,他撑着石头支起身来,晕晕乎乎的坐着,十分安静。圆娘不安静了!她的内心现在风起云涌,山呼海啸,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师父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她是穿越的了?会不会将她绑到庙观里烧掉,或者沪江喂鱼?!
她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