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微阖,满面潮色,一瞧便是累极的模样,立马将头垂得沉沉的,一眼也不敢多看。二人换了被褥,开了窗透气通风,待到一切收拾完好,青芜直起身子,又将青竹拉了出去。
……澡间竞又传了些声响出来,水声夹杂着细细的低.吟,不知又要闹到何时。
青竹揉了揉脸蛋,她感觉自己的脸,也要红透了。“二哥!”
齐王刚从沈怀璋处出来,手里抱着一沓刚听完,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水经注。瞧见裴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唤道。齐王放下手里的东西,上下打量着裴或:“怪了,怪了,真是不一样了”“神神叨叨,有何不同?”
裴或瞥他一限,看他一本正经地转着圈瞧:“看出什么了?”“二哥近来遇着了什么好事?”
齐王终于道:“衣裳嘛,瞧着不像二哥从前的风格,身上的香……哈,前阵子玉珠还与我念叨二嫂调香手艺极好,二哥,这是终于回房睡了?”男人一贯穿得不甚张扬,衣裳的色调大多偏暗,配饰也不算多。几日不见,整个人倒也说不出哪里变了,可就是让人觉得精神了许多,换句话说,便是更有人味儿了。
“你总是关心这些。”
裴或蹙眉看他:"讲得都听懂了?”
……倒也没有。”
齐王老实摇头,又道:“不过二哥放心,今日不懂,不代表我明日还不懂。母后从前说我没个定性,读不进书,可我细细想来,也不是读不进,我只是看不进那些子曰子曰的圣人言,一听就犯困。反而是这半月来,听沈大人讲着这些实用的东西,才寻着了读书的趣儿…我会好好读的!”他只怕表现不好,让二哥再不管他了。
“何处不懂?”
裴或问道。
齐王知晓他心情不错,有心指点,当即将几个疑问之处寻了出来。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给齐王讲得心服口服,他又拐着弯儿道:“二哥今日真是有耐心了诶。”
换做从前,二哥只会说:“听不懂,便该在课上去问先生。”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还与他讲解?
齐王有些好奇二哥是怎么做到的,前阵子他亲眼看着人将气氛搞砸,那时候他就发誓再也不给二哥出主意了一一裴或是他带过最差的一个!可眼下一……
“哎哎哎!”
眼见一个栗子要敲上脑壳儿,齐王躲开,道:“这不是想着二哥的生辰马上要到了嘛!此前还在担忧二哥过得不畅快,耽搁了生辰礼可就不美了。”裴或放下手:“生辰礼?”
“是啊,"齐王又凑上来,道:“玉珠昨儿个跟我说,二嫂最近在到处搜寻适合送礼的玩意儿。二哥不若好好想想,收到贺礼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表达高兴和欣喜一一肯定不能是这个表情。”
齐王心里暗道,二嫂要是在送完贺礼后,看到那张大部分时候通用的死人脸,肯定会失望的。
裴或轻哼一声:“这便不用你操心。”
他垂眼,看了眼腰间半旧的香囊。
这香囊还是许久前,她亲手做的,他佩了这么久,一直没换过。何必费那些功夫寻些贵重的东西,裴或轻抚着那香囊,心中定了定。也罢,总归是她的心意。
送走志得意满的齐王,裴或换了身常服,出宫往城西的一处宅院去。那宅院隐在许多高高低低的居民宅中,乌沉的木门不甚起眼,甚至有些破旧。
门前贴着的对联剥落了大半,有人经过此处,便会被带起的微风吹得摇摆。“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低沉沙哑的声音显出几分疲惫,没了从前的狠戾:“还未到戌时。”“过了戌时行人便要归家,路上身影反而更明显。”裴或进入屋中,拿起桌上的药瓶端详:“舅舅的伤又复发了?”“你……不必管我。”
榻上的人沉沉地咳了几声,整个屋中蒙上了一层陈旧的颓丧之气:“青州的事,你心意已决?”
“嗯。”
裴或:“将计就计而已。虽迂回了些,却恰能暂离京城数月。”总有耐不住性子的会趁他不在京中之时出手,也能趁此机会,离开这纷乱的朝局,转移视线。
“你大了,心中的盘算,舅舅也看不清了。”或许是因为旧伤复发,娄寻越也没了之前那股肃严的杀气:“幽州那边,我怕是顾不上了。”
裴或伸出手,把着他的脉象:“明日你出城,去静山处调养,还有转机。“我不要转机,“娄寻越撑起身,将他的手甩开:“我一个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要死的人,早就活够了。等……咳咳,等血债偿清,你便不用再管我。”他看向裴或:“你心中,也早厌烦了舅舅,对吧。”自小到大,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着当年的仇怨。入了秋天气寒凉,这一次旧伤复发,来得比以往都要重。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一生或许就这样了。
也就是此时,想到裴或,想到这个尚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亲人,才有了一丝迟来的愧疚。
却也只有一丝而已。他拢好衣裳,站起身,将药瓶中的药丸全部倒入口中。“事了后,我也不会再管你。”
娄寻越看向他:“幽州那边,已经有人给京城来信了,你做好准备。”他按了按外甥的肩头,看着那张肖似其母的眼,终究还是移开目光,按了一处隐秘的旋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