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3
邵之莺在似虚非实的情状里落了座。
贵宾区的金棕色丝绒座椅严格符合人体工学,入座后腰椎和肩脊均会得到软硬适中的裹覆与支撑,身体不自觉松弛下来。背脊不再因极端紧张而僵硬,心脏怦怦跳动的频率却随着呼吸的平复愈发昭显。
宋鹤年抬手示意的是原本坐在他右手侧的随行秘书赖桉。这位金发碧眼的英籍秘书起身后便侧身立在一旁,且表情管理相当得体,叫人从脸上根本瞧不出分毫惊诧, 始终端沉着面孔等待老板的下一步指示。宋鹤年面上未见波澜,仅打了个简单的手势,赖桉便已心领神会。他退到一侧,低声对那四名保镖吩咐些什么。保镖得到指令,立即开始执行,以相当迅疾的效率将失态的宋家小少爷请离了宴会厅。
宋祈年从亲眼目睹邵之莺落座的一刹那便震愕地愣在原地。他一度试图上前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宋家未婚的又不止一位,大哥,您说呢。”她那句胆大到近乎荒唐的话犹在耳畔炸响惊雷一一他瞠目结舌之余,也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过火。之莺与钟柏峤有说有笑的画面令他醋意上涌,愈发失了理智,反倒把事情弄得更僵了。
因为懊悔自己的行为,保镖请走宋祈年并不费工夫,他几乎没有反抗便被带离。
琉璃吊灯明亮如瀑。
那端柔高贵的少女坐在最受瞩目的席位上,她静水流深的气质即便居于全港最尊贵的人身旁,也丝毫不落下乘。
一位是宋家掌舵人,一位是前弟媳,任谁都不敢细思这其中关系。只不过这一双背影倒意外登对,颇有几分养心悦目的意味。邵之莺天然的清冷感令她显得临危不乱,殊不知她打从坐下便暗自攥紧手心,足足恍惚了几分钟。
她不算循规蹈矩,却也决非恣意妄行的性格,今晚着实是一场意外。她清楚自己众目昭彰下脱口的话有多荒唐,也做好了会处在风口浪尖被唾沫淹死的准备。
然而,四周嗡鸣般的议论声却渐渐弱了下来。她眼睫微掀,静静地观察了片刻,怔然察觉场面不知何时已被平息。所有宾客的反应都悄然转变。
那被众人围观揶揄的处境仿佛只是她的幻觉。芜杂的心神渐趋归位,邵之莺微偏过头,目光缓慢上移,不动声色地端察身侧男人此刻的脸色。
四年来,宋鹤年一直以她男友兄长的身份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所有的交集,或公开,或私下,两人始终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同他距离这样近。
咫尺的空隙,空气中萦绕着一丝疏冷的木质香,像是旷野的雪松,又似夹杂了淡淡薄荷的冷杉。
清冽而舒缓的香气令她无端镇静,想开口对他致谢,却在启唇的一瞬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视线。
邵之莺眼睫轻颤了一下,受惊的本能令她几乎想立刻闪避。但不知何故,她用圆润的指甲掐了下自己的指肚,强行壮着胆迎上去,冷静地接住他的审视。
隔着金丝眼镜洁净无尘的镜片,他的眼疏离而深邃,根本望不到底,像是神秘幽暗的深海之息。
四目交汇间,她立刻清醒意识到自己一时莽撞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这是在与虎谋皮。
宴会厅人多眼杂,何况她周围皆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她没办法直接开口解释。
电光朝露间,她后知后觉记起自己已有他的whatsapp好友。从刺绣手拿包里摸出手机,她感慨自己未雨绸缪,侥幸提早加上了好友,现在就不怕对话不便。
然而当她进入whatsapp界面,指尖迅疾地向下滑动翻找,愣是找不着那个记忆中抽象深蓝的头像。
眉心心微蹙,到底是百密一疏,加上之后连招呼都忘记打一个,这好几天过去,从无发生任何交流的对话框早被其他消息压得沉底,越是焦急越是找不见……他该不会已经把她删了。
正当邵之莺胡思乱想时,新消息却率先弹出。她点开对话框,过分空白的界面里俨然是一个【?)宋鹤年给她发来了一记问号。
这一记问号很冷静,隔着屏幕都能感知到对方冷淡端肃的表情。以他的个人风格而言,大约并无讽刺意味,但是过分清晰,过分直白了。就像是无声地赏了她一记耳光,不疼,纯尴尬,尴尬得恨不能立刻打一部能飞的计程车连夜逃离香港,三五载之内绝不回来。但自幼苦练大提琴的经历,令她的性格里多少有几分越挫越勇的耐力。宋鹤年越是冷漠不客气,她反倒克服了怕尴尬的弱点,平静地敲字回复:[宋生,您说过倘有棘手问题可找您解决,这话还算数吗?]消息发送成功,她屏息静气地攥着手机,不敢侧目看他的反应,却必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文字旁边很快显示出蓝色双勾,代表已读。她心脏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幸而他回覆很快:[算。〕
一如既往的惜墨如金。
邵之莺略松口气。
她思索着如何回覆,既要妥善表达感谢,又显真诚,未免使他产生被自己利用的不悦。毕竟没人愿意得罪这位。
斟酌间,坐在右手侧的中年男士忽得搭话:“邵小姐,您的大提琴拉得真好,我在台下很受感动。”
男人长相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