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一"负责推行战车的士卒本就已被重甲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此刻抬头,便见一名羌人将领持盾扫开了箭矢,连人带马朝着这头砸了下来。然而先落下来的,不是这羌人横扫而来的刀,而是一杆枪阻挡在了前方。弧形战阵之后的一队队精兵动了起来。
羌人骑兵满心以为,他们即将从侧翼撕开一个缺口,却见缺口之后出现的,不是破绽所在,而是一把藏匿在后的尖枪!崔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战局。
这些突然出手的骑兵,有一部分和先前阻拦他的兵马颇为相似,还有一部分,更像是他有所听闻却并未交过手的北府兵。若是以一对一,他们不是羌人的对手,但在这个战场之上,他们在圆弧之内灵活调度,却变成了难以轻易拔除的尖刺。头一个冲破战车拦截的羌兵已双目无神地倒了下去。在他的身上,两把长刀被先后拔出,毫无停留地朝着下一个撞开盾牌的羌兵袭去。
一蓬热血顿时又泼洒在了战场之上。
灵活的后方骑兵一经得手即刻便退,迎接羌兵的,已变成了一排长枪。没人会在意,长枪之中是不是还带有几把什么钉耙、镰刀之类的东西,因为此刻,骑兵最引以为傲的冲击力,已在接连几次的阻挡中所剩无几,他们也只是比面前的人坐得高一些而已,又如何能挡得住这样的反击。后方的羌兵倒是收到了崔浩的军令,在外圈急速奔行转向,预备从另一处豁口杀入。
但这兵车组成的弧面上,内圈的距离总归是要比外圈更短的。甚至当他们勉强撞开了一辆战车,接连砍杀了数名洛阳守军后,面对的已是另外一把凶悍的刀。
“杀!"刘裕一马当先,奋力斩落了一名羌人骑兵的头颅。他本就是北府军中一员虎士,若没有点力气,以他这样的出身,哪来的机遇出头人地。
此刻他手上青筋直突,一阵暴起的发力,一改先前只步阵指挥的模样,又已朝着另一人砍杀了过去。
被临时调入军中的洛阳百姓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们先前单是因为“刘裕"的名字决定听从他的安排,也看到了他在条件有限的情况如何快速安插完毕了各方人手,但先前他满面疲态,还常有沉默,总让人觉得与天幕所说对不上号。
可在此刻,当战阵动起来的时候,当他自己亲自举起了刀,所有的评价都已全部重新翻篇。
随着刘裕的那一个"杀"字,更多的声音环绕着这座弧形长弓,化作激昂的战意,向着前方的羌人对手压了过去。
“杀!杀!杀!”
一名羌人士卒紧跟着前方同族的脚步,向着一处豁口杀奔而去,却忽然发觉,前方的战车好像动了起来。
却不是因为他在向着那个方向靠近,而确确实实是一一是战车动了起来。
崔浩厉声喝道:“退!”
他看到了,刘裕的防守军阵又变了。
当羌人兵马接连破阵受阻之际,刘裕亲自带领精兵发起了反击。这座圆弧车阵之中,只有几辆是真正的兵车,也恰到好处地方便了他此刻的行动。
战车与持盾的兵卒随同刘裕冲杀的脚步,向着愈发靠近的羌人大军横撞而来,让本就经历过一次前后切分的羌人尽数警觉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等他们瓦解这横亘出来的障碍,一根根木器铁器便已如标枪一般,从这个散开的阙口处掼来,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箭雨,响应着刘裕的进攻。崔浩的这个"退”字当然喊慢了。
对于同族接连被杀、已深陷战场的羌人来说,这个“退"字也起不到任何一点作用!
反而是变动的战车,就这样配合着刘裕主力的进攻,彻底破坏了对面骑兵的强势冲撞。
不,不对,还是有骑兵一举冲过战车、枪兵、弩兵,顶着伤势几乎杀到了洛水河边,但在同时,也有一双极力维系着稳定的手,站在飘动的河船上拉开了弓,让一支利箭从敌人无法抵达的后方发出,射穿了他的胸膛。那个先前被破开的缺口,又已被重新填补了回来。像是河水将泥沙冲开了一个豁口,现在被一道堤坝拦截在了前头。崔浩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先前无论是在邺城擒获慕容麟,还是促成秦魏结盟,都是凭借着他思维敏锐的头脑,但在这种真正的战场上,当刘裕将先声夺人变成了全方位反击的时候,他的手已自手心发出了一种冷意。他更是看到,随同他而来的秦国羌人将领已反过来变成了别人的猎物。刘裕亲领精兵杀到了他的面前,斩断了那羌人将领的头颅。在他的马前,本还挂着那颗看不清面容的“战利品",现在,则是他自己的脑袋被战马踩踏了过去,变成了一团更难以辨认的肉泥。一时之间,羌人的士气几乎跌落谷底。
崔浩喃喃自语,连带着坐下马匹后退:“……这不是背水一战的打法。”这当然不是背水一战。后方的洛水上还飘荡着船只,像是对于前方的接应,并未被砸毁在河滩之上。
这是刘裕自己的打法。在看似无人可用、兵卒不足的窘迫处境里,将所有能用的东西全部抬上场来,让对手大开眼界,仿佛也在冥冥之中,与天幕所说的洛阳之战形成了对照。
崔浩的亲卫忙问:“咱们该怎么办?”
“退,先往北方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