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再约
玉京,祭司阁。
顶层常年无人,暑热的余韵将房梁里的潮霉气息蒸了出来,催生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四面窗户紧闭,唯有头顶用于观星的天窗大开,吝啬地洒下一束独苗光斑。慕岑默默走到光束下,没有叫人,只说:“古仙金身落地了。”眼前的人背对她盘腿而坐,花白的发铺满脊背,随着咳嗽颤抖,全然没有往日的风姿。
慕岑瞥见那只空荡的袖子,眼睛像是被刺痛一般,快速眨了眨。“丹华仙长并未阻止妖族偷取香火,我向陛下请兵进行了两次清理,但仍有不少凡人私藏怀姜小像。”
强制回收势必激起反抗,无奈下,她倒是反过来给古仙加了不少光鲜外衣。可古仙有自己的允愿限制,哪比得上宣称无所不能的妖族。即便是仙界多年累计的声望,也不能阻止一些四处跪求无门的凡人病急乱投医。说愚昧也谈不上,慕岑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尤其是生死之事。活着的人究竞报了几分复活亲人的念头无从得知,但他们需要支撑余生的希冀是毋庸置疑的,这时候妖族夸下的海口就起了作用。
她倒是想说自己知道有位仙人手握起死回生之能,可显而易见知微绝不会为那些凡人出手。
其中关窍,漱玉翁最清楚不过,他并不意外慕岑会在丹华面前碰壁。“丹华知道设立金身的真正目的,自然不会阻止。妖族的行为于计划有益无害,即便丹华受命于守弥仙主,也没必要为损失的那点微末香火去掺这趟浑水。况且,守弥仙主究竞是不是背后支持那位,也未可知。”听他语气平静,慕岑撑了一月有余的心境又动摇起来,渐渐达到不吐不快的程度。
“师尊,您一定要与知微为敌吗?”
此言一出,祭司阁内沉默了许久,仿佛只有飞扬的灰尘有心沉浮。漱玉翁抬起眼,直直望向封死的窗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子正注视着他,可他依旧没有回头。
“为师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早将知微的目的告诉了慕岑,但也仅限于此,今日才知他或许错估了慕岑的反应。
连日的操劳让慕岑的嗓子哑了几分,每个字都说得艰难:“知微要的只是道种。”
待知微收回完毕,届时各大宗门重归世家,皇室分封贵族,凡间武行起死回生,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他们不能再飞升罢了。漱玉翁嗤笑出声:“道种是修者的根基,动辄损伤性命,你以为真能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吗?”
“可魂魄会再度转世成人。”
闻言,漱玉翁忽然转身,凭空生发的柳枝缠住慕岑的腿弯,将她直接拽倒在地。
两人被迫对视,漱玉翁紧紧盯着她,像是要透过她看见另一个人。“师尊.……
良久过后,漱玉翁不知是失败了还是放弃了,勉强聚起的锐利视线重归浑浊。
“岑岑,没有人能毫无嫌隙地连接自己的上一世,所以死亡就是死亡,是轮回不可挽回的。正如你与你的前世,便是迥异的两个人。”慕岑含在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按在地上的五指用力到发白。她知道自己再一次劝说师尊失败,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向既定的死局。漱玉翁无动于衷,他盯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缓缓道:“你知道为什么人间早有求神拜佛的习俗吗?因为最初的人间本就是依附仙界而活。”
“那时还没有玉京,凡人城邦四分五裂,各自供奉相应的古仙,整个人间完全作为仙界附属所存在。”
“便是想要几缕雨丝,也要诚心跪求。许多地方都有献祭纯洁少年的习俗,皇室也不例外,连公主都能被压上祭台。”他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将溢出的心绪敛回去。“是天道自散道种播向人间,凡人才有了修炼的机会,才能布云施雨、修道飞升。之后,司掌平衡的古仙谐织应运而生,两界这才趋向平等,人间仙迹也随之销声。”
“所以,”
漱玉翁太久没有说过如此长一段话,缓了一会才继续:“她想还道于天,表面是为修补天道,可散去道种为人所用原就是天道本意,她如今做派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
慕岑静静望着他,挂在下巴的泪珠摇摇欲坠。漱玉翁默然,撇开了视线。
他将昔年往事搬了出来,却不为在孰是孰非里辩个明白。眼前这个孩子是他费心费力养大的,他不愿损她心境。
“知微仙主有私心,我亦如此。”
一句私心将人仙博弈化作了个人私仇,也将慕岑摘了出去。慕岑脑中思绪混乱,没能体会到这微妙的分别,再开口近乎哽咽:“所以师兄是你私心之下的牺牲品吗?”
漱玉翁不否认:“持筠若有能力杀我寻仇,我无话可说。”话音未落,慕岑的下一句紧随其后:“那我和承祀呢?我们又在你棋盘的哪个位置!”
自从在泽源秘境里被知微收回道气后,楚承祀的身体每况愈下,原本还能替她做一两件小事,最近竟是连床也下不来。早年他便是靠漱玉翁用仙术养着,现在漱玉翁顾不上他,慕岑也无能为力。漱玉翁闭眼不答。
一瞬间,慕岑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深深垂着头,眼泪径直砸在手背上。
“乌临城狐妖一案……是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