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处的礼:“谢陛下厚赐。若无他事,臣妾身子倦乏,想告退了。”声音平静无波,神色也冷淡至极。
祝无执心口发涩。
过去他嫌她不懂规矩,行为粗鄙。可如今她这般向他规规矩矩行礼,他又觉得太过疏远,令他难受。
他伸出手,抓住了她即将抽离的衣袖。
“妤娘,别这样…好吗?”
帝王之尊,此刻竟显得如此无措。
她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清澈温软,盛满笑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漠然,如同风雪弥漫。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令人窒息冷寂。她的目光掠过祝无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视线随之极其缓慢地,落回到他脸上。
“陛下,"她开口,嗓音轻缓,字字清晰:“如果臣妾只能如此呢?您想降什么罪吗?”
“刺字?还是流放?”
“亦或者凌迟处死?”
祝无执抓住她衣袖的手指一紧,旋即像被烫到,骤然松开。他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温幸妤不再看他,微微侧身,素色的衣袖自他僵硬的指尖滑落,走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庭中只剩下祝无执一人,风渐起,寒彻骨髓。他僵立在原地,方才被她衣袖拂过的指尖,残留着一点冰冷柔滑的触感。浓睫低垂,他看向自己的指尖,而后缓缓收拢,垂放入袖下。抓不住吗?
倘若他偏要呢?
他只有她了,说什么…都不会放手。
大
夜已深重,垂拱殿外,绛纱宫灯在廊下排开,烛影摇红,朦胧地映着殿前花树。
殿内,祝无执独坐御案之后,眉头微蹙,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窗外宫苑沉寂,唯有寒凉的春风钻入门缝,吹拂烛影。二更,他方欲搁笔,侍奉在侧的内侍王怀吉趋前一步,低声道:“陛下,仁明殿宫人来禀,说娘娘歇下了。”
祝无执眼睫未抬,只从喉间逸出极轻一声嗯。夜夜同眠,却只有疏冷的背影,看不到她的正脸。她不愿意见他。
他静坐几息,轻叹一声,正待起身。
殿门无声启开一线,寒风裹挟着湿重夜气卷入。曹颂疾步趋入,面色凝如寒霜,他行至案前,拱手道:“陛下,扬州来信。”
祝无执动作微顿。
平叛后,高氏老宅他赏给了高月窈,算是她说服林氏弃暗投明的赏赐。京中事务繁重,不可再耽搁,故而他走得急,有些事没能细细侦办。走之前他命高月窈修缮高宅时,注意内有无暗道密室。如今来信,当是发现了什么。
王怀吉接过一沓信笺,呈给祝无执。
他打开最上面署名高月窈的信笺,目光扫过其上字句。殿外起了一阵大风,窗户被吹开个缝隙,烛火随之猛烈一抖,映得祝无执面容明暗陡转。他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
他搁下手中的信,将其余几封泛黄的旧信,一一看过。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只余三人交错的呼吸。看完最后一封,他神情可怖。
深吸一口气,把其中一封信收入袖中,蓦然起身,“备驾,去天牢。”两侧宫墙高耸,宫灯摇曳,于深宫甬道投下浓稠阴影。御辇疾行,碾过青石板路,声响沉闷,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辇驾一路向北,绕过重重殿宇,最终停驻于皇宫西北角的天牢外。禁军将祝无执引引入。
天牢火把光影昏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腐臭味,祝无执踩过黏腻的地面,走向最深处的刑房。
高逊被绑在刑架上,狱卒粗暴地扯住散乱如枯草的发髻,迫使他抬起脸。一张布满污血的面孔暴露在火光下,嘴唇干裂翻卷,新绽的伤口斜贯脸颊,皮肉狰狞外翻。
他眼神平静,看向缓步行来,衣袂不染纤尘的皇帝。狱卒们屏息垂手,退至角落。
祝无执在高逊面前站定,距离不过三步,居高临下。火光跳跃,在他凌厉的侧脸投下阴影,忽明忽暗。他从袖中缓缓抽出那封泛黄的信,缓缓抖开,让那上面的字迹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子母蛊,旧情人。”
“高大人,你处心积虑一辈子,杀妻杀女,杀心爱之人,却落得这般下场。”
他似有叹息,语气嘲弄:“当真是…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