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上吃的暗亏,让顾宁熙不得不警醒。她翻看着周司农的亲笔手札,里头内容正是她眼下用得上的。她没有拒绝这份赔礼,明白往后在官场待久了,大抵什么人都会遇上吧。周司农也并非十足的恶人,他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办出不少实事。奈何他总是欠些时运,尚书大人与侍郎大人正当年,他在五品郎中一位上蹉跎已久。这些年他守着这个位置,从最初的平和,到郁郁不得志,再到担心心被后起之秀取代,当中煎熬旁人亦能体会几分。
宦海沉浮,总容易磨了人的心智,剑走偏锋。顾宁熙无意评判他人抉择,能守住的唯有自己的本心而已。她熟悉了几日公文,目下手中最要紧的是仁智宫的修建。陛下有意在西郊扩建一座避暑的夏宫,此事交由李侍郎亲自督办。顾宁熙已升至五品,李侍郎成了她的上官,二人尚需一段时日磨合。跟在李侍郎身边做事,顾宁熙也获益良多。今日午后顾宁熙要随李侍郎入宫面圣,回禀仁智宫相关事宜。李侍郎逐字检查过顾宁熙的公文,微微颔首。他只删改了一句,工部的这几位新人中,顾郎中算是他比较满意的后辈。他世家出身,面圣的规矩也清楚,李侍郎略略提点过两句,便放心带了人入宫。
六部的值房就在皇城边,去往太极宫的路上,顾宁熙和李侍郎半道遇见了昭王殿下。
她随李侍郎一同见礼:“拜见殿下。”
昭王殿下今日着一件暮紫色的锦袍,袖口处以金丝银线绣作的暗云纹尽显天家尊贵,亦颇让人觉得疏离。
顾宁熙抿唇,那日他们在蓬莱池畔的谈话着实不算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不欢而散。骤然再见面,难免生出些尴尬。
昭王殿下倒不曾多理会她,略一颔首便抬步离开。待昭王殿下走远,李侍郎也道:“走吧。”顾宁熙点头,很快将心思转回政事。
丽正殿中,祭祀之物已如数预备妥当。
陆憬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掀袍跪于蒲垫前。日光透过雕花窗格,投下几丛影子。
陆憬不语,殿中一片宁静。
画像上的华服女子温柔地注视着他,一如他记忆中母后的模样。就好像回到小时候,无论他惹出什么祸事,只要说出合情合理的缘由,母后总会护着他。
近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许多话他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该说向何人,唯有告诉母后。
他欲去争帝位,这是已然定了的决心,无从转圜。<1没有其他不得已的苦衷,他就是坦坦荡荡想要得到那至尊之位,去建立自己的一番功业。
他知道父皇不会帮他,也在猜想储位之争愈演愈烈时,父皇究竟能容忍他多少。
画上女子望着他,不曾支持,不曾劝阻。
“还有,”陆憬低低道,“母后,孩儿有了心仪之人。”“母后也认识他。”
“孩儿知道此事不妥,可我试过了,我真的忘不了他。”那日万寿宫宴后,他一夜未睡,看着月升月落,东方破晓。他想,既然元乐并未成家,更无心上人。那么旁人都能争,他为何不可以?D他有哪一点输于人?区区一柄金如意罢了,元乐若想要,他随时都能为他取来。
且他和元乐自幼一同长大,有十余年的情谊。他知道元乐的诸多喜好,旁人如何能及?
甚至于除了他,还有谁能收拾宣平侯府的门第,保元乐不受家中责罚?他为何不能争?
是非利害陆憬断得分明,只是心中犹有一道迈不过的坎。若是,若是元乐是女郎一-< 3
罢了,奢望罢了。<1
“母后觉得呢?”
他抬眸,与画中人相望。
懿文皇后的笑容依旧温和。1
陆憬起身,点起三炷清香,远出乎意料地顺利。他祭拜过,将清香插于泥金香案中。
青烟袅袅,香火柔和明亮,像是在无声支持着什么。陆憬望母亲笑颜,不知怎的心中忽而轻松不少。他道:“多谢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