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办差归来,又带回些紧要的风声。他消息本就灵通,近来跟着兵部督造运往前线的战车,对河北军情知晓得更透彻些。
“我听说午后,陛下已经召了昭王殿下入宫。”在场的工部同僚竞无一人意外。这些年凡是对外用兵,他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当前线的战事一发不可收拾时,陛下便会命昭王殿下出征。而昭王殿下,也从来没有让陛下失望过。
值房内,顾宁熙提笔的手顿住。
她看着公文落款,从九云山归来已经是第三日。御书房中接连商议军情,她没有再见过昭王殿下。
他又要离京了吗?
公文上墨渍晕染,顾宁熙垂眸,他回来才不过一年。不过昭王殿下在京城时,陛下一步步收了他的兵权,他在京都处境其实艰难。
既无陛下的支持,又有太子和淮王的轮番打压。重回战场,至少还能有兵权傍身。
河北这一仗,朝中名将纷纷折戟,陛下也是不得已让昭王殿下领兵。昭王殿下若胜,愈发功高震主,朝中情势恐怕再难维持原状。若陛下仍旧扶持太子,储位之争只能走到宫变那一步。顾宁熙想起那日昭王殿下未尽的问话,与表兄有关。好似是寻常,可梦境里的帝王也是那般问她一一“他是否早就知晓你的身份?”
是疑问,却更像是怀疑过后的确认。
顾宁熙的心不知怎的有些乱,对着公文轻轻叹息。暮色低垂,御书房中冗长的议事散去。
秦钰和甄源各自领了旨意,随在昭王殿下身后出宫。军情紧急,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多。
出宫是走左边的宫道,秦钰见昭王殿下顿了脚步:“殿下,不回府吗?'“本王尚有事,你们且先回去。”
“是。”
秦钰应下,与甄源都不曾多问。
怀澄固守的相州被围,秦钰最熟悉河北军务,先行带兵去支援。六部值房内,除了兵部和户部外,官员们大多已经散去。工部的值房在另一侧,顾宁熙一整个午后心不在焉的结果,便是此刻点灯熬油,加紧拟完公文。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去见昭王殿下一面,亦不知道他是否有闲暇见他。公文又写错两字,顾宁熙只能划去,告诫自己凝神。墨笔划过书页,叩门声在外轻响起,顾宁熙起身去应门。夕阳的余晖映入屋中,与他面对面相望时,顾宁熙还以为自己在梦中。“殿下。”
她反应过来后迎了昭王殿下入屋,小小一方值房内收拾得分外整齐。对坐片刻,顾宁熙先打破了沉闷。
“殿下……又要走了吗?”
“嗯。”
“何时动身?”
“明日。晨起出征祭祀,午后离京。”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回是陆憬先开口。
他取过顾宁熙书案上的一张草稿,上面凌乱地写了些河北地名。“怎么忽然关切起这个?”
顾宁熙想起朝中传言:“我听人说,河北之地复叛,是因为陛下杀了赵建安的缘故。”
赵建安在河北素得民心,徐朗曾为其旧友,打出为赵建安报仇的旗帜,引得赵建安旧部望风来投。
“你也如此想?”
顾宁熙摇头,单是她自己的想法,无人可商榷。昭王殿下神色耐心,顾宁熙道:“徐朗叛军来势汹汹,单凭赵建安的余威恐怕不够。”
当年汜水关一战,殿下生擒夏王赵建安,一举击溃了河北军心。夏国上下虽归降,但战力犹存。
“殿下当初将俘获的五万夏国士兵放归故里,是不是想让夏国文武官员借此和大晋谈判?”
听上去似乎匪夷所思,然政权的让渡若太过平稳,极易招致复叛。大约昭王殿下也没有想到,被放回的夏国军民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投降,归顺大晋,如此便失了所有的筹码,只能任人拿捏。这一年陛下对河北之地动作频频,先是撤换河北诸州的官员,取而代之以大晋的臣子。新旧官员之间的利益冲突不可避免,根本难以调和。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接着下诏命赵建安旧部们入京。夏王被处斩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河北旧属已然被逼得无路可退。就如顾宁熙方才所言,河北归顺得太过容易,实力保存了十之八九,又没借机向大晋换得相应的保障。
所以徐朗起兵,积怨已久的河北旧臣纷纷来投,堪称一呼百应。徐朗恢复夏国官员们原本的官职,新生的政权已与这些旧臣牢牢绑在一处,顾宁熙道:“这一仗不好打。”
陆憬眸中流露出赞许神色,亦是不曾想到元乐能看得如此透彻。朝中还有人上书,请旨重新为赵建安入殓以安抚民意,让叛军自行散去。如此谏言,除了当众打父皇和皇兄的脸外,能有几分效用?“战场凶险,殿下要多加保重。”
“好。"陆憬望着顾宁熙,“还有什么要同本王说的吗?”顾宁熙犹豫片刻:“那日,殿下问及臣的表兄一一”“不重要,随口一问罢了。只是好奇他为何就在附近。"陆憬接过此事。彼此安静了一会儿,昭王殿下道:“没有其他话了?”顾宁熙慢慢摇头,战场上的事她亦插不上手。陆憬深深看她,将她此刻的模样尽数印于心底。“那便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再好生论其他。<1
残阳如血,映照出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