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接二连三提到崔家。
谢之屿罕见地做了关于京城的梦。
儿时的记忆很模糊,他在梦里只看到一重又一重高门大院。
灰瓦,红漆柱,还有落雪天那厚厚一层白。
房子很大,院落就有好几处。
可那里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面色容肃,步履匆匆。在小小的他眼里,一双双腿从面前仓促经过,同冬天里凛冽的风一样,显得冷漠且没有人情。
记忆逐渐成型的那一年,他跟随母亲来到澳岛。
澳岛气候潮湿,最冷的季节也见不到一片雪花,与京城冬日里漫天飞霜简直天壤之别。
可是太潮湿了,在这里走得快一些,就会满头闷汗。
他同样不喜欢澳岛的夏。
或许自己天生不该属于这个地方。
那时候谢之屿常常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北方那个大大的院子?有个老管家答应下次冬天给他堆的雪人还没有实现呢。
如果回去,他要用青金石的纽扣做雪人的眼睛,再用母亲梳妆台上的口红给雪人画一个大大的笑脸。
北方的冬天那么冷,应该不会化吧?
会伫立一整个冬天的吧?
幻想持续到上学年纪。
母亲接到京城打来的电话,而后问他:“你想回那边上学吗?”
“你呢?”谢之屿问。
母亲笑笑:“我去不了。”
那时他尚未理解“去不了”是因为什么。在心里两相比较,他还是放弃了雪人。
“那里太冷,我更喜欢在这里出汗。”
他就这么继续留了下来,过得还算舒适。
住在繁华的城区,楼下就是充满烟火气的长街。一日三餐有帮工在做,不想在家吃,就去楼下随便找一家干净的店坐着。
那些粥铺,茶餐厅,蛋糕房,他混得比谁都熟。
老板同他开玩笑:“你妈咪呢?”
他老气横秋地回:“在忙啊。”
至于忙什么,他不知道。
只知道她每天不是出门,就是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煲电话粥。
成年人的世界很繁忙,有很多事要做。
有时候他问,母亲就会说,小孩子懂什么。
对,他不懂,不理解。
后来长到懂事,长到成年,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谢之屿才知道,原来他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在澳岛,是因为他母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世人唾弃的小三。
她怀孕后跟着男人回到京城,过了几年好日子,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早有家室。
她那样明快的脾气一定会闹。
那时谢之屿尚在襁褓,他不知道是怎样达成的和平协议。他只知道小时候住过的四合院,来来去去那么多佣人,还有到了澳岛之后每个月不断的流水,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他的身份注定没法拥有像别人那样的正常家庭。
他没觉得有多抬不起头,毕竟如果只是在澳岛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自由。
可是偏偏,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身上的血一天不流尽,就一天不能与那里彻底划清关系。
二十六岁,他刚刚在破烂的人生里稳定下来。
何先生让他去京城谈一笔生意。
他去了。
那笔生意就在他曾经住过的四合院。
依然是灰瓦红漆柱,年复一年地翻新,让这栋房子与他记忆里所差无几。
气场极强的中年男人坐在那。
岁月几乎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沉淀下深不可测的气度。
谢之屿一眼便认出他来。
记忆里,他也曾温声同他说过话。
“去,哄哄你妈咪,叫她不要生气。”
“不要。”他摸着男人衬衣袖扣上那枚青金石,摇头,“不去,爸爸去。”
后来在电话里,男人也曾问过他学习,问他兴趣爱好,问他将来想做什么。
这些都不再重要。
谢之屿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母亲在跳楼前一天跟他通过电话。那通电话里,男人异常冷漠:“我帮你够多了,没有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填补你的无底洞。”
那一天,他很懂事,抢过电话喊他“爸爸”。
他说:“爸爸,求你了,我可以回京城。”
男人微微叹息:“阿屿,你不懂。”
每个大人都喜欢说“你不懂”来逃避繁杂的解释。
谢之屿沉默。
他知道那是拒绝的意思,也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叫他爸。
包括后来为母亲料理后事、窘迫到在街上讨生活,他都没有再麻烦过对方一次。
他的脊梁骨很软,可以为了求情而放低,也可以一寸寸接起,从此不可撼动。
这么多年过去,谢之屿以为自己再也不用面对京城的这些人,这些事。
这些都是他以为。
这间点着线香的会客厅很沉重,做工繁复的红木太师椅也硌得他骨头疼,他还是一派轻松的模样,笑着说:“这位老板,是要谈什么生意?”
或许是诧异他的轻慢。
男人沉默着喝了一盏茶,才说:“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