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别说,薛姨妈这么一说,陈斯远竟隐隐觉着有道理!
顿了顿,薛姨妈又压低声音道:“若果然不合适……宝玉回头儿再续弦就是了,左右他年岁还小,也不算耽搁了。”
陈斯远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算准了要吃夏家绝户啊!
他赶忙问道:“老太太点头了?”
薛姨妈笑吟吟道:“只说邀夏金桂来园子游玩,我与姐姐又没说旁的,老太太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陈斯远暗自思量,宝玉配夏金桂……这一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夏金桂不求宝玉上进,还管着宝玉不让其沾惹草,这贾家门第比薛家高了一头,就算夏家母女有鬼心思也算计不着,如此一来岂不是良配?
于是乎陈斯远嘿然笑道:“不错,你说的果然有理。那另一桩事呢?”
薛姨妈敛去笑意,略略蹙眉道:“你近来可瞧过邸报?”
陈斯远摇头道:“你也不是不知,我近来闭门读书,得空也就往园子里走走,真真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薛姨妈便关切道:“可不好死读书,你得空……也往蘅芜苑走走。”
陈斯远先是讶然,继而戏谑道:“不吃味了?”
薛姨妈嗔道:“吃味如何?不吃味又如何?这几日宝钗每回都要提起你,眼看就拦不住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顿时搂着薛姨妈好一番温存。
待过得须臾,薛姨妈喘息匀称了,这才说道:“你不知,月初便有御史弹劾甄家亏空了二百余万银钱,催着甄家归还呢。”
“二百多万?哪里就欠下这般多了?”
薛姨妈道:“太上几次南巡,其中我家接驾一回,剩下四回都是在甄家。这人吃马嚼的,可不就要欠下这般多?”
陈斯远颔首释然。
薛姨妈说道:“今上仁孝,太上与老太妃又发了话,便暂且将弹劾按下,还升了甄应嘉为两浙盐运使,便是想着让甄家凑齐银钱,将那亏空填补了。”
陈斯远附和一声‘今上果然仁孝’,心下却不以为然。这大权在握,偏上头有个太上皇、老太妃指手画脚,换做陈斯远是今上,只怕心下也别扭不已。
薛姨妈就道:“只是甄家盘算过了,两浙盐政一年下来才几个银钱?加上织造衙门,一年下来能填补上十万两顶天了。太上与老太妃年事已高,说不得何时便要殡天。若到了那时今上翻脸……甄家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斯远倒吸了口凉气,暗忖这甄家还不算傻啊。旋即赶忙问道:“那甄家的意思是——”
薛姨妈低声道:“这银钱自是要偿还的,每岁上缴个三五万也就是了。至于余下的……甄家想要与贾家互典。”
陈斯远毛骨悚然,他两世为人,在此一世活了十几年,如何不知‘一典千年’之说?
那典当铺有两种营生,当且不说,影视剧里操持的营生便是。好比好好的羊皮袄子,掌柜的说破袄子一件,当多少多少银钱。其后写了当票,约定日期,当东西的再掏几成的出息赎回原物;
典却不一样,一则周期极长,少的二十年,多的九十九年。二则,典押的物件归典当铺所有,其间产生的出息也归典当铺所有。待年限一到,原主须得掏典卖价钱的两倍才会赎回。
明顺交替之际,世家大族为避新朝均田之令,将手中田土、铺面、屋舍彼此互典。如此一来,官府查下来,这典出去的田土、营生自然不算其家中所有,典买回来的田土、营生,也不算其家中所有!
一时间逼得太宗李过无法,只得派出酷吏,专门寻了江南世家大族的罪过,杀了个人头滚滚,这才推行了均田令。
奈何太宗李过过世太早,还不等闲置典卖,李过便过世了。其后太上登基,朝野一片欣欣向荣,自然也就忘了取缔‘一典千年’之法。
甄家显是知晓今上来者不善,思量着就算倾家荡产也偿还不了亏空。且那亏空都是接驾产生的,凭什么让甄家自个儿担着?
既然迟早都要被今上清算,莫不如富贵险中求,来个彼此互典。如此一来,就算来日抄家,甄家历年积攒的家业也不会被今上搜刮了去。
陈斯远不禁纳罕道:“甄家如此,贾家又何必如此?”
按说元春为贤德妃,贾家声势正隆,没必要这般犯险啊。莫非这大老爷、老爷或是贾母也有未卜先知之能?
怀中薛姨妈哂笑一声,道:“你哪里知道世家大族的门道儿?这等事,素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前一回铁网山围猎,我那哥哥都险些牵扯进去,贾家上下更是惶惶不安。
如今板子落下来,莫看只是三万两,可谁知后头还有没有旁的板子落下来?”
“原来如此,”陈斯远蹙眉点点头,又纳罕着看向薛姨妈,道:“不对……既然只是甄家与贾家之事,你又怎会牵扯其中?莫非是——”
薛姨妈蹙眉道:“我家正好有个典当铺子,这两家彼此互典,总要多经几手,让朝廷查不出来才好。”
陈斯远说道:“可还有旁的好处?”
薛姨妈苦笑道:“甄家发话说帮着薛家维系江南营生,这算不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