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静雪庵。
时值初春,灵山上烟柳飞絮、草木葱茏。
天还未亮,静雪庵西北角的小院里,寮房木门被轻轻推开。
甫一推开房门,凉风扑到脸上、钻进袖笼,哈欠还没打完,宋云谣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走到院中的石井边,利索打上一桶水,倒进木盆里。
洗漱一番,许是井水冰凉,手上伤处有些隐痛,她蹙眉甩了甩手,莫名想起妙音。
她不过轻伤,尚且需得日日小心,妙音师傅同伤处共处二十年,该是何等不易?
又思及法真这二十年来的苦心钻研、悉心照料,宋云谣叹了口气,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发愣间,身后院门被人轻轻推开,门后探进来半个身子,小声唤她。
“宋姐姐!宋姐姐!”
宋云谣抬眼望去,却见庄箐箐朝她咧嘴一笑,推开门,急匆匆跑进来。
她手里握着一把野花草,一路跑、一路掉,走到宋云谣面前时,手里只剩下几根狗尾巴草。
庄箐箐瞧见了,眼一红、嘴一撇,当即要哭。
宋云谣连忙从地上捡起花,哄道:“没事,捡起来就行。你坐着,一会儿我给你编头发。”
庄箐箐破涕为笑,一朵朵捡起地上的野花,乖乖在廊下的小木凳上坐好。
她这一打岔,宋云谣那几分愁绪也飘远了,三两下洗漱完毕,为她编起头发。
庄箐箐就是法真收留的那个疯姑娘,瞧着近三十的年纪,心智却才五六岁,是个痴儿,同小沙弥尼善远最是要好。
善远受戒皈依后,日渐忙碌,除了平日跑腿送药的活计,还有数不清的功课,不免冷落了同伴。为此,庄箐箐没少发脾气。
善远解释后,她勉强明白了功课是正事,又把矛头对准了宋云谣——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抢了善远的人!
二人头一回见面,便是庄箐箐火冒三丈地来找麻烦。
那时她一步一跺脚冲进屋子,刚要发作,却见宋云谣病恹恹歪在床上、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势头当即蔫了几分。
而宋云谣久闻她大名,知道她行事与孩童无异,并无恶意。
病中憋得慌,其他人都在农忙,难得在白天见到个活人,她也就顺着庄箐箐的话,同她天南地北摆起龙门阵。
没多久,庄箐箐的火气也消了,浑然忘记自己是来找人麻烦的,反倒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跟前,听她讲那些志异故事。
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起来,庄箐箐得闲便来找她玩。
不过她眼下过来,却不单是为了玩乐——受法真所托,她们今日要下山,去定阳县城找药商取药材,顺便再为法真寄一封书信。
这药商难得路过定阳,可约定取药的那天正巧赶上寺里要办水陆法会,姑子们分身乏术,法真便将这事儿交托给了兰姨。
兰姨是个闲不住的,在定阳待了半年,早将这附近的村镇、县城都摸清了,下山取个药材、寄封信的事儿,自然不在话下。
前日清晨,兰姨还悄悄问了她想不想吃烧鸡,若是实在嘴馋,悄悄给她捎上也行。宋云谣听得头疼,赶忙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堵上她的嘴。
可昨夜突如其来一场雨,兰姨从后山回来时,竟不甚摔了腿。她嘴上说着没事,脚踝却肿得走不了路。
法真为她敷了药,本打算让别的姑子抽空去,宋云谣思来想去,主动站了出来,愿意替法真跑一趟。
又因她从未去过县城,法真便让庄箐箐随她同去——她虽痴傻,可自小就在定阳县长大,熟门熟路,寻个县城不再话下。
“你看,这样就好了。”
梳好头发,宋云谣拿起浅粉的花枝,为她簪在耳后。庄箐箐抬起手,小心翼翼摸了摸花瓣,又碎步走到木桶旁边,望着水中倒影,满意得合不拢嘴。
宋云谣瞧着她欢欣的侧脸,也忍不住笑了笑。
趁她临水自照,宋云谣转身推开房门,轻轻放了洗漱物件,又走到床边拉开抽屉,寻到那小小的广口瓷瓶。
对着窗外的天光,她用指甲挖了块药膏,深呼吸几下,将药膏擦到右手的伤处,慢慢抹开。
手上火辣辣的疼,她扶住窗框,蜷缩的身子一阵阵打颤,后背冷汗直冒,咬紧牙关强忍疼痛。
“叫你别听那尼姑的话,傻了吧。”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凉凉的嘲讽。
宋云谣没理她,等到捱过那阵疼痛,才慢慢直起腰,将药膏放回原处。
“自讨苦吃。”兰姨冷哼一声。
宋云谣拿起早准备好的帷帽,仔细系上挂绳,又看了看铜镜,再三确认黑纱帘将脸完全盖住。
收拾齐整后,将法真的书信、给药商的画押单子都放进袖中,想了想,又从柜子里翻出自己抄的几卷经文,悄悄塞进竹篓里。
“我走了,你好生休息。”她顺口道。
直到要出门,身后都没有传来回应。她看了眼床铺上背对她的兰姨,轻轻带上门。
庄箐箐在门外等待多时,见她身后的背篓里还额外放了顶帷帽,便问:“我现在就要戴吗?”
许是怕外人投来异样目光,昨夜法真特意叮嘱,将庄箐箐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