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敌人。】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之后隔了许久,她才继续写信。
只是信中内容不似从前细致,只是平直记叙着她与陈茂良的日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不器猜测,多半是陈茂良在身旁,她疲于应对,腾不出心力再去信中发泄。
转机出现在庄夫人决定来府中给她教书。
那天她破天荒写了满满四五页纸,将她与庄夫人的往来事无巨细写了下来,笔触跳跃灵动,不似那个瘦马窈儿,而是寻常邻家姑娘。
沈不器读着,压抑许久的思绪也得以松快片刻。
再往后,她的信越来越少,信中也不再提及陈茂良,只是偶尔闲叙几句庄夫人给她的功课、二人弹琴对弈的日常。
对破案而言,这样的内容无疑是无用的。
可对沈不器而言,他私心乐见其成。
直到承安四十四年底,来到别院的第二年,她在信中写,陈茂良对她托付信任,将部分杭州商会的生意交给她帮忙处理,他自己则一门心思忙起一位大人物的事务。
沈不器有种预感,此人就是王攀。
也是从此时起,窈儿开始掌管别院财权,日常的人情往来、府中收支账目都需交给她过目。
陈茂良并非色令智昏的蠢货,窈儿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得其信任,还将一干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才智绝非常人。
这让他不禁生疑——窈儿这般能干,又深谙他生意上的门道,就这样白白送给王攀,岂非太不划算?
除非……他想用窈儿换取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沈不器若有所思,拿起最后一封信。
说是信,倒不如说是疯人发狂时的呓语。
字迹潦草颤抖,行文支离破碎,大片水渍晕开墨迹,纸张干透后变得脆硬。
沈不器费了好一番功夫,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段。
【全都是假的,这么多年,全是假的。妈妈骗我,陈茂良骗我,你也骗我。
……
妈妈说都是我的错。
素梅,这是我的错吗?
若真是我错了,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
凭什么只留我一个?
你也是,她也是,说些好听话拍屁股走了,就留我一人在此受苦,凭什么?】
他起初并不知晓其意,直到听到苏氏临死前那番话,他才灵光一闪,有了猜测。
或许是窈儿从陈茂良口中得知素梅早已离世的真相,愤恨之下去找苏氏对峙,苏氏却告诉窈儿,是她害死了素梅。窈儿为此情绪失控、万念俱灰,留下了这最后一封信。
而这“信纸”,是从账本上信手撕下的,背后还记着几条账目,日期是承安四十五年,八月初十。
距离王攀与陈茂良落水身亡,仅有五天。
抛开种种私心,沈不器只有一个疑惑:
短短五天时间,陈茂良如何将几近崩溃的窈儿带到游船上,同王攀醉生梦死、饮酒作乐,以致其不甚落入水中?
还有那条购入保胎药的账目。
窈儿在信中从未提及自己有孕,那安胎药又是给谁用的?
几封书信看下来,问题一个没解决不说,还平添了几分郁气。
他呆坐许久,慢慢抚平书信边角,连同窈儿的赎身契,一同锁进抽屉里。
时近午后,天色渐暗,困意终于涌上心头。
沈不器闭上眼,意识很快在沉入水底。
一片灰黯之中,不知何处传来呜咽的抽泣,他循声而去,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地上,双臂抱膝,埋头哭泣。一头长长的青丝缠绕周身,将她牢牢捆缚在地。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意识到这是个梦境,而眼前这人,就是窈儿。
他依凭自己心意靠近,蹲下身,想要替她解开裹缠在身的三千青丝。
窈儿仍抽泣着,泪水化作骤雨,重重砸在他身上。
他想劝她别哭了,可窈儿忽然从双膝间抬头,直直看向他,那双莫名熟悉的眸子黑沉而冷淡,映出他怔忡的模样。
“你救不了我,别费劲了。”她冷冷道。
下一瞬,沈不器被她狠狠推出梦中,他猛地睁开眼,额间冷汗涔涔,大口喘息。
梦里的窈儿,竟长着苏姑娘的脸。
——那位淹没在平溪桐江中,尸骨无存的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