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指按在叶怀昭刚要说话的双唇。“师妹,你不该来玉水洞的,"他说,“只要你没有来玉水洞、没有想找回之前的记忆,他不会失控,不会让我出现。”“一一他依旧只会是你心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谢迟云”叹息一声。
他垂下了那双夹杂着血丝的眼眸,向前一步逼近叶怀昭,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在极近的距离中,他的声音轻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隐瞒了你什么吗?”
“那就看看吧,"男人说,“看看′我′最不堪、卑劣、堕落的灵魂。”在与那双眼眸对视的一瞬间,叶怀昭的心神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的眼前闪过无数零零碎碎的片段。
永远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魔界中,“她"站在了悬崖的边缘。“她"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的魔族被佩戴鬼首面具的魔将驱使着,痛哭流涕地下跪,却依旧被投入了冰冷燃烧的火海。
每有一个魔族坠落,脚下的火焰便窜高一截,像是被血肉喂养的猩红色花朵一般,盛开得越发妖艳。
叶怀昭奇异地发觉,自己心中竞然没有任何愤怒、恶心等等情绪。只有司空见惯的平静。
“她”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后叫道:“哥哥。”一个瘦小的男孩走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手,被“她"躲开了也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絮絮叨叨说:“我们快走吧,万一被父亲发现我们来了这里,又要挨罚了。”
在男孩猩红色的眼中,叶怀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这是一个模样清瘦,有着一双暗红色眼眸的男孩。一一这是她的师兄,谢迟云。
心中的某个隐约猜测被印证,曾经所有的困惑不解在这双眼中全部找到了答案。
在叶怀昭心神恍惚中,两个孩子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为什么要被处死?"她听到谢迟云问。另一个男孩眨了眨眼睛,像是困惑地看了看他,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问题。“没有被处死啦,只是在问他们那个敢偷窃魔将大人粮仓食物的魔族在哪里,”他语气轻松说,“他们一直不说,就只好用这种方法逼迫那个小偷现身了。”谢迟云看到不远处忽地爆发了骚乱,像是有一个魔族试图反抗,却被暴力镇压,连带着他的妻子孩子一同投入了火海。他身边的男孩说:“啊,找到了。”
男孩弯了弯那双与谢迟云弧度相似的眼眸,轻声说:“哥哥,他们不值得让你关注。”
“那只是最低微、最无关紧要的奴隶而已。”叶怀昭的眼前闪过无数道血腥残忍的片段。很多时候他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像是早已在毫无根据的杀戮中麻木了一样,任由鲜血溅落在他的脚边,任由滚烫的泪水灼烧他的手背。他只是站在一旁,既没有伸手,也没有后退,只用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一切。叶怀昭听到了许多对他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到了许多细细密密的疼痛。他们似乎在说他有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族母亲,说他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从来没有笑过,从来也没有哭过,就连魔气也从来没有见到他使用过,像是个像子一样。
她想要将那些充满恶意的话全部骂回去,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像是猩红色血液般的记忆碎片被潮水冲走,最终只留下一片小小的,像是砂砾般的透明颗粒。
那个碎片只有一道声音。
是一个疲惫、温柔、义无反顾的女声。
她说:“阿云,我会带你离开。”
从未对他人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的孩子抬起头。他说:“好。”
叶怀昭的眼前暗下。
再出现光亮时,她看到了自己。
那是关于她的碎片。
五岁的叶怀昭、六岁的叶怀昭…直到十八岁的叶怀昭。在一开始,他只是像在魔界那般停在远处安静地旁观着她的生活。可叶怀昭却不是那些对他避如蛇蝎、嘲笑欺负的同伴。他措不及防地被少女拉进永远弥漫着清苦药香的西翠谷,嘴里被她硬塞进喝药后师尊留下的蜜糖。
她是谢迟云在曾经过往人生中从未见过的一种人。他想要离开,却又忍不住顿住脚步,看她灿烂肆意地站在水中对他笑,湿润的水珠一滴一滴自她的发梢坠落。
叶怀昭看到了无数曾经从未发现的师兄。
少女抹着眼泪在西翠谷练剑时,他的机关鸟穿过阵法,为她在院中悄无声息地留下驱散寒气的术法。
带她从丹河秘境回来,总是忍不住在金银铺外停留,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许多装着漂亮首饰的匣子,却只说买了一点。长大和她回山后,被师尊拎走问话,问他到底是谁怂恿着偷偷下山,面不改色地说是我,于是被罚关禁闭,直到第二十三次终于摸清了如何打开禁制,翻墙过去,给关在隔壁的师妹送饭。
桩桩件件,一点一点,让叶怀昭空白的记忆重新填补了他的颜色。最后是几乎要将漆黑夜幕也要烧穿的火焰。叶怀昭感受到了几乎要将全身碾碎的疼痛。可这是谢迟云的记忆,如果就连她也感受到疼痛,那本人所经受的疼痛是她的千倍、万倍。
她睁开眼,看到了断剑,以及脚下几乎要将白雪染红的鲜血。妖魔在狭窄的道路旁肆虐,长久被压抑的魔气前所未有爆发,与无忘川的魔界坤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