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里,铲起土盖上。
一阵风吹过,洒下的土将斗篷的帽兜冲开,露出一张惨白的俊脸,青棠呼吸霎时止住,呆呆地看着,脑中一片空白。曼罗下一铲土挥下,青棠猛地往前一扑,泥士尽数落在她背上,曼罗动作一顿,并未说话。
青棠连滚带爬翻下深坑,双手快速地将那些落在玄月脸上的泥土扒开,嘴唇轻颤,不敢置信地呢喃:“玄月?”
少年了无生息躺在坑里,只凄冷的夜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头,带起簌簌风声,好似他的回应。
曼罗眼前浮起一层热气,紧紧攥着铁铲,扭开头不看。青棠却转头,傻了一般地问曼罗,“他这是怎么了?”曼罗沉默不语,采莲听得圣教护法的名讳,上前一步,蹲下身探了探呼吸,指尖一缩,不敢言语,飞快回了曼罗身后。青棠朱唇轻颤,却又摇着头,转回头盯着坑里的少年,倔强道:“玄月,你醒醒,你不是答应了我要随我一同去逢蓬岛吃鱼脍的么?”“可好吃可好吃的鱼脍,比你烤的大鸡腿还香。”“你快快醒来,我这就带你去好不好?”
她去拉他的手,眼泪却比手先落在他的身上,青棠全身力气骤然一抽,肩膀塌下,四肢也都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了。
曼罗侧头示意,采莲便再次走下深坑,将青棠托起,扶着人轻声道:“姑娘,让护法大人入土为安罢。”
青棠闭了闭眼,泪珠断了线一般滚过面颊,扶着她的手,一深一浅地出了深坑。
曼罗抬铲,铲了一铲土,尽数落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土遮住了少年的面容……
她第一次看见他时,他瘦瘦小小的一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同龄大小的孩子们推进沼泽地,笑着喊着叫他去死。小小的男孩倔强地不肯流下一滴眼泪,也不喊救命,只恶狠狠地盯着沼泽外那些孩子。
她于心不忍,将他救了出来。
满身淤泥的小男孩问,他可以报复回去么?曼罗想起双亲之死,想起灭门之惨,冷笑说,人善被人欺,为何不报复?还要狠狠地报复,才能让那些坏人长长记性!可她再见到他时,他被他们寨子里的寨主亲自丢进万蛇窟,说他这样心狠手辣的毒人就该跟毒蛇活在一起。
他明明也怕得很,却愣是一声不吭。
曼罗知晓,此事与她有关,是她泄心中无能之愤害他落得如此境地,于是再一次将他救起。
只是这一次,他拉住她的衣摆,无论如何也不放手,眼里全是对她的依赖和儒慕。
自此,他便一直跟在了她身后。
她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让做,但只要对她有益,刀山火海他都敢赴。此次中原复仇之行,不应当带上他的。
她将他带出来,却要他葬于异乡……
一滴泪落进泥土里,泥土落在了少年身上,少年带着对世间最后一瞥安心离去。
土壤盖住了他最后一抹身影,老槐树下垒起一座小小的土堆。屋子是闲置的,没有纸钱和香火,连牌匾都是撬了块柜子门削成的,也不敢写名字,怕届时被中原人挖坟抛尸。
高大的老槐树遮住小小的无名坟,风吹稻花香,树叶摇啊摇,送魂归故乡。曼罗在坟前席地而坐,静静地望着土堆上的树影摇摇晃晃,采莲翻箱倒柜从空置许久的地窖里翻出一坛黄酒,“教……”曼罗伸手接过,拍开坛封,刺鼻的酒味冲天而出,不是好酒,却也无甚他法。
她无声苦笑了一下,提坛一斜,酒水洒在土堆前。倒去半坛,曼罗仰头灌上一口,辛辣的酒液冲进口腔,刺拉着嗓子一路滚进肚里,她伸手一抹嘴巴,未曾说出一句话来。青棠在旁坐下,拿过酒坛也跟着喝上一口,辣得五官都变了形,再也喝不下去,递给采莲,后者倒是豪爽,仰头大喝一口。枯坐半晌,青棠忽而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方才在百花楼捡起的子午鸳鸯钺,“曼罗姐姐,你看看这是哪个门派的武器?”曼罗瞥去一眼,神情倏地一冷,抓起子钺,“从何处捡来的?”青棠道:“百花楼后院。”
曼罗五指紧紧握住冷硬的兵器,牙根咬到泛腥,平静的语气下压着滔天的怒火,“果然是他们,崂山八卦门。”
“我尚未寻他们清算旧账,他们倒先按捺不住,竟敢到我面前来张牙舞爪了!”
森冷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曼罗内力一转,子午鸳鸯钺被她硬生生捏到变形。
次日清晨,运功调息了一夜的曼罗气沉丹田,睁眼吐息,而后起身,开了门。
采莲抱着一套新的衣衫站在门口,见得她出来,忙递了上去,“教主,您要的衣衫。”
曼罗伸手接过,进屋换上。
片刻后,采莲拿着苗银长簪和发带进屋,一眼便见屋里的挺拔身姿内着素白棉衫,外罩一袭深紫劲装,皮质护腕紧束腕间,足蹬玄色黑靴,三千青丝倾泻而下,自成一派的飒爽英姿将灰扑扑的房间也衬得亮眼了几分。曼罗将粗布发带丢在一旁,“会束发么?”采莲回神,“会的。”
曼罗扎了个马步蹲下,采莲上前,用苗银长簪挽起个利落的发髻,深紫发带绑上后,她欲将从前攒下的珠翠也给簪上,曼罗却起了身,道如此这般便好。苗疆之人喜爱各种银饰,总会要在身上带些叮铃叮铃的小饰品妆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