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还在中庭等她,她便结了“课”,向夫子作揖拜别。正欲离去,方才学堂里那女学生却追了出来。乔慧转身站定,笑笑,等待她吐露来意。
只听来人道:“我想请教师姐一些女科考场上的事情。”眼前的姑娘十五六岁,明眸皓齿,素绢的衬衣,鹅黄的襦裙,衣衫上绣样很是精致。她大大方方报上名来,姓宋名毓珠。见有一志气相同的小后辈,乔慧颇欣喜,考场、用时、大致题纲,她都逐一相告。
她明朗笑起:“司农寺,将作监,少府监,你是想报考哪一官署?”宋毓珠道:"既然女子不能进入工部,我便想投考将作监。”乔慧听了,却想道,将作监其实不同于工部。工部掌营造、水利、屯田、航政,与民生紧密相关,将作监所辖却是宫室宗庙、皇家器用,仅为宗室王公服务。她不知毓珠是否清楚,便道:“将作监与工部有些不同。“其中分别,她仔细与这后辈道来。
不过兴许毓珠就是有志于营建修缮才想投考将作监,乔慧也不好劝别人更改志向,只看她自己如何想。
宋毓珠听了,眼中雀跃之色有些暗下。
“如果我是男子,便能投考工部,做些实在的事。”乔慧听她说悔不生为男子,宽慰道:“也别这么想,身为女子怎么了?将作监中也有些衙署是掌管京中城郭和桥梁的修缮,也算与民生有关。而且以前也没有女科呀,如今却有了,焉知以后女人不能参加可入六部台阁的科举?总之,你别灰心。”
她眨眨眼,明亮双目看向宋毓珠,又道:“如果你是想入一与民生最相干的官署,其实九寺五监中最符合的是司农寺,只看你对农田水利有没有兴趣。”“师姐,你这是自卖自夸?“宋毓珠被她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头来,“如果将作监是为宗室王公服务,或许我是要再想一想……庭园里天光晴朗,二人相谈一阵,宋毓珠又告诉乔慧:“我是去年才和姐姐搬来京畿,家在镇上的天丝绣坊,现由我姐姐和姐夫经营着。师姐不是要在人间留三天么,若有空便来找我玩儿。”
镇子毗邻东都,又傍着运河,运河上舶舶衔尾,南方的绫罗茶盐,北方的皮货骏马,顺着浩浩江流而来。水运繁荣,物产丰茂,镇中自是一片热闹光景。三月春和景明,街市中已冒出顶顶苇席棚子,吞剑、耍幡、顶碗、摔跤、糖画儿,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群小孩唧唧呱呱地从乔慧与她父母三人身边跑过。众童子中有一个骑着小驴,另几个便跟在驴屁股后,或束小辫,或扎牛角小髻,唱着歌儿,蹦蹦跳跳,嬉笑远去。
几缕古怪的气息掠过乔慧鼻尖。
“怎么了?“爹娘见她驻足,回头问她。
方才走过的几个童子有些奇怪-一旁听洞阳峰课堂时,她也学过如何辨魔识妖,那群小孩儿大约是什么小精怪。
天生万物,幻化万相,偶也有些山野精怪跑下山去,耍耍人间。妖精也是自然所育,若非妖邪,便无浊气,小妖的妖气清浅,像轻飘飘山风一阵,混入人间烟火中。
乔慧道:“没什么,就是闻到了点奇怪的味道,大约是山里有什么小动物跑了出来。“她笑笑,不当一回事。且由着那些小妖怪玩去罢。言语间,已到一座绣坊前。牌匾黑底金字,笔意清隽,打头是“天丝”二字。王春絮絮道:“从前给你寄的衣服都是娘自己缝的,今天带你来买几件好些的衣裳,这家绣坊如今在镇上很有名。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也不学着打挑一下自己……”
乔慧想道,她并不大爱打扮,行装方便清爽即可。但眼前这绣庄是今日新结识的朋友家中所开,进去看看也无妨一-再说了,可不敢和娘顶嘴。绣坊中多是女客,才在门外站定已可闻一阵脂粉香。乔父不大好意思入内,道,你们进去逛便好,我在外头等着。“那我就和娘两个人去逛,爹你在外边等一等一一说不定要等上一个半个时辰哩。"乔慧顽皮一笑。她对绫罗绸缎无甚兴趣,但既和娘一起来,哪能不为娘添置一些行头。听闻东都多数店家都愿收取灵石,不知这绣坊的出品是否也能用灵石购下?若不能,她便御风一阵,先去东都拿灵石换点钱来。母女相携,走过前院一方梧荫小池,方见“天丝"的个中乾坤。这绣坊内檀木架众多,上悬各色绣绷,或是牡丹葳蕤,或是洛神回眸,一针一线栩栩如生,绣中花欲开,绣中仙欲飞。已完工的绣件或叠或挂,叠的如柔美山峦,挂的如浓丽飞瀑,丝面莹润,一路生艳。顾客亦众,有年轻娘子,也有中年妇人,穿行各色绢绣间,俨然一方钗环天地。
柜台后,一男子在算账。玉面修容,一袭乌色锦衣,手持水晶单片镜,置于眼前,一行行细细看着账目。
见又有客人入内,他抬起头,俊雅面目上浮出一笑来,眉眼弯弯,很亲和的模样。
绣坊内有熏香,此人身上的气息便也大半没入熏香之中。乔慧和他目光对上,面上神色不显,心里已然警觉。他是毓珠的姐夫?方才那群小童只是山间的小妖……
眼前这个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