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天。睡过一夜客栈,今晚她便是睡在自己家中。床榻、枕席都与她熟稔,这一床枕被,似乎隔三岔五被人抱出去一晒,甫一陷入,一片温暖干燥的气息。理当一夜好眠,甜香。但无数的事,仍在乔慧心中回转。乡里,旱灾,天山,师门,师兄……渐地,她眼皮子打架,仿佛有千斤重,身上也觉昏昏沉沉、飘飘忽忽,就此睡过去天昏地暗,地久天长,不知睡了多久。
梦里,她种了一片谷子,不,不是一片,是成千上万片,数也数不清了,铺天盖地全是稻子、麦子。她站在那无尽的粮食中央,起初,那稻子谷子将她围着,后春去夏来,青青的谷秆抽条、渐高了,她乘着它们,麦浪翻滚,越过山岗、越过溪涧,穿梭于一片自然天地。在山顶,却有一双无形的手自云中降临,幽幽地将麦浪上的她托起,一节节的指骨变成天梯一座,她一下子站得老高,脱离了人间。她并不想站那么高,离了家、离了亲朋,只觉高处很孤独。但在高远云端,她放眼便可以俯瞰大地,四州八县,燃起一地又一地的天灾。她一下子从那雪白的天梯上跳下来,跃身到那灾祸之中,心想道,不能硬来,得朝窍门使劲再醒来,此身如置火中。
不是干旱天热,是她高烧了。
娘在她身旁坐着,见她醒来,忙道:“妮儿,好点没?"王春面有焦灼。床畔是一碗煎得浓浓的药。
竟有一条冰凉帕子系在她额间。乡间哪来的冰块,大约是月麟用了什么寒冰法术。
“你睡了快一天一夜了,“王春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忙将药碗端起,“快,趁热喝了。柳姑娘说你这是法力耗损太过,又淋了雨……唉,你这孩子,不听劝,人又犟。”
屋内只有娘一个,屋外却吵吵嚷嚷。有乡亲、有村长、有乡绅,受过她施雨的邻村乡民亦多,全由她爹和月麟接待着、挡着,不然探病的人一下子全涌进来,门槛都要踏破。
不止人,还有鸡鸭、猪牛,宽裕些的,抱了鸡、牵了猪来,鸡飞狗跳,小猪哼哼,黄羽的、芦花的、大白花的、两头乌的。柳月麟忍不住捂了鼻子道:“这些猪、鸡有味道,又吵吵闹闹的,各位乡亲快别把这些牲畜牵到院子里来,小慧生病呢。”乔慧猛一下将那碗药灌下去,不顾王春阻拦,来到门边:“我没事,大伙不用送鸡送猪过来,时景不易,五畜重要,不好因别人生病了就送了宰了吃了,我有法力,很快便能好。”
柳月麟回头见她竞还敢跑出来,道:“你还不快回去休息!”乔慧听了,却又摆摆手,迈出几步。
她来到院中,见她病着,乡里乡亲也不敢挤着她,人群中渐为她分出一条小道来。
日光淡金,如梦中的麦浪。她挨个劝着乡亲们先回去,有大娘抱了小孩儿来的,她便去逗一逗,捏一捏人家小孩儿的手。柳月麟见她非要逞强,很是无奈。
直至她在那“小道"上走到尽头,要劝那尽头的人先行家去。“我你也要劝吗?你不想看见我?”
院门外、篱笆旁,那人一袭白衣,缓缓从人群尽处步出。日光照见他腰间一块玉佩,光一移,便是那银腰带上一片胸膛,刺绣华美,一条垂首的白龙,盘踞在他膛前、心前。最后是一张俊美不群的脸,如雪峰之昙。
见她没有反应,他又道:“几日不见,看来师妹已忘了我了。“他淡淡扫她一眼,却将她高烧中泛红的病容看在限中,两道长眉微微蹙起。邻村的不认得此人,本村那二三乡绅却是面色微变。这不是那日那个架子端很高的仙长……
柳月麟真想翻个白眼,说,这里不欢迎你。分手了还不放过彼此?真是不安分。
“师兄?"乔慧抬头,有点讶然。
见她仍在病中,有一清瘦的手伸来,欲扶起她半边臂,但半路停住,只收回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