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池道:“你要一辈子都在人间一无足轻重的官署,一辈子都在田间度过?“他勉定心神,逼迫自己平静,好歹,不要风度全失。“司农寺不是无足轻重的官署,"乔慧有心将这凝滞气氛化解,故作轻松道,“师兄你还是太不食人间烟灭了,如果你不解我的理想,可以和我一起在老家种田数月,身体力行,学习理解一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谢非池心心中如同漫上一层冷水。又是这句话。她是不是以为一切都可以开个玩笑揭过去,翻篇?
她要他来理解她、体谅她,她自己呢?她从未体谅过他,不曾为他做哪怕一点让步。
谢非池略过乔慧的邀请,直接道:“我以为你最多在此耗上七八年便会复归上界。你是否甚至,从未,从未想过和我结为道侣的事情?”七八年对他来说只是沧海一粟,千秋万岁中转瞬即逝的日子,他可以等。十年,二十年,他也可以忍受。但她竞说,一生一世。昆仑可以容忍继承人的道侣下凡历练,积攒声望,但绝不会容忍她当真在人间蹉跎一生。除非她真的从未想过与他合籍,结道侣。果然如此。
她开口吐露她的心声,如同重重一锤击打在他心上。“师兄,很抱歉,我一直没有和你提起过此事。”因两年来师兄从未问过,她便也不曾提起。抑或是怕说开后二人就此分开,乔慧自认并非完人,心底也有一点幽微的想法,因不得时机,便将此事日夜延宕。
眼下本不是好时机。但既然师兄问起,她不想骗他。“其实我不想和人结为道侣,我觉得那是一种……一种束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们相恋,我的心中、生活中将一直只有你一个,我别无二心。”一种束缚?他不过是要她的承诺,也想给她一个承诺,她却将那庄严的一切当成束缚。
谢非池目光下投,已难维系最后一点平和。“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有爱就够了,是么?“他脸上仿佛没有怒意,竞是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乔慧皱眉:“当然不,还要有信任,有体谅,但这些我们都有呀。“她尽量将语气放缓。
“信任,体谅?还要有相匹的门庭、地位、声名,“他眸光冷冷,“或许,师妹你是时候学会成熟一点。我不过是一直宽纵着你的幼稚。”你是时候成熟一点。他说是他一直包容着她的幼稚。乔慧的拳微微攥紧,沉默许久,道:“这些东西里,我似乎第一样就没有,我只是一户寻常人家的女儿。”
她此言,仿佛终于向他低头,谢非池稍稍平抑,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
“对,所以你愿意高看我一眼,你觉得你在为我破例,你是不是这么想?”乔慧道:“师兄,我曾经也以为你和你那个阶层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她真的知道她在说什么?
谢非池耳中嗡鸣,已然气极。
一片冰冷的法光在二人身侧激荡一瞬,卷起万般冷意。但她仍定定站着,如荒芜银沙中一株韧竹,仰面直视他。
他冷笑一声,也居高临下看向她:“我这个阶层?对,我这个阶层的人有更恢弘的愿景,更高的追求,不恋栈红尘,超尘脱俗,登天问道。”天心一轮无情月,洒落一点寒白的月光,层层敷在面前俊美的人面容上。一瞬间,他在她眼中仿佛一尊瓷像,苍白、美丽,宝光华美的空壳下空空如也。乔慧心觉自己在和他鬼打墙,但她闭了闭眼,控制住心绪,道:“然后呢,登天问道之后又如何,知晓世间的终极真理?”如果那终极的真理真的有用,为何成神的前人不能用这真理消灭大地上的贫困、饥谨、流离,是因为大道并不普照众生,只供精英登顶自傲么?这样的道,她宁愿不证也罢。
但这话眼下说出来无异于更激起二人间的矛盾,乔慧深吸一气,只道:“也许只是仙境中人人如此,所以你也……我从前已问过师兄你一次,你是否为你族中的期盼所困,或许你可以不用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你可以试着去追寻你自己所……”
然而谢非池的目光中冷意不改,将她的话打断:“也许那天你只是见我被父亲责骂,你自我感觉良好才说了那些话。”气氛凝滞,寂静一片。乔慧怔愣。
“你这么想?”
他觉得她的关心,担忧,全是因为自我感觉良好,来看他的笑话?“是。“谢非池道。
“也许你只是喜欢看我被你戏弄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只是喜欢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放弃你的天赋,你宁愿和凡人一样只活短短一两百年。”“也许你应该在你说你喜欢我之前就告诉我,你与我有这么多矛盾。”她空有天赋,却全不把修炼当一回事,和寻常散修一样,活一两百年便化白骨黄土,她就满意了是么?
她甘愿和凡夫俗子一样,生老病死。而他仍会千秋万岁地活下去。他心底一直隐隐抓不住之事,不过在此。
一股脑地,他终于将他所有不满道出。
乔慧的眼神变了。月下,她一向明亮的眼中又添了一点亮光。晶莹的水光。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抬袖拂去。
冥冥中,她想起月麟问过她,谢师兄有哪里好呢?她也问自己,是,我喜欢师兄什么呢。她之前思索过,因为他俊美,他偶尔有一丝脆弱,因为他冷面下的体贴,因为他一本正经下的反差。但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