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金月独悬。但儒学解释不了她面对广袤天地时心中升起的许多疑问,道家偶有几句可以,却也唯有那寥寥数语。这寂历的长夜之中,是否仍有另一种光辉?一时之间,她仿佛孤身面对无垠的自然,不由地感到一股广漠苍茫,更是难眠。
纸上墨字渐密,她渐渐精神起来,双眸炯炯,直至鸡啼天晓,方将笔停下。大约是体察到她有一番心事,爹娘给她备下了很丰盛的早饭,馍馍,鸡蛋,炊饼,还有一碗小米粥。
看到那小米,乔慧心道,这几日筛选粟种倒成功。正值夏日,还可以把新选出来的粟种子种下。
思及此,她将昨夜书写的册页理好,换上青罗官袍,束紧袖口,往官田而去。
晨风微凉,吹过田垄间新绿的禾苗,风送泥土与朝露的清气。她略吸一口,胸中那点沉郁似乎也被涤荡了几分。乔慧径直走向田间,见几位同僚与她同至,彼此都点头招呼,眼中有默契的期待。
今日是收粟种的日子。
穗大粒饱的粟株已系了红绳,剪刀一剪,便将穗部剪下。种地乃一种热闹的活动,田间有呼喊、有协力,团团的人气将她心下一点惆怅淹没。乔慧并不因官品高一等便撒手在一旁指挥,也勤勉躬亲,不时擦一批汗。
选穗后还需晾晒两三日,再是脱粒、筛簸、去杂,但乔慧怀有仙术,写了张符纸一烘,三日的晾晒缩为半个时辰。
日上中天,一整个天色都晶明起来。粟种晒好,淡淡金色。筛去秕壳碎秆,她又再画符,烘去种中水露,粒粒干爽饱满。一吏员适时赞叹道:“还是署令神通广大。”乔慧道:“只是施法应应急而已,这批种子往后可就不倚仗仙法了,自然种下,随时令生长,看成果如何。”
选种既毕,便是下种。刚好趁麦收后和别的粟种一齐夏播。种子四成收于官仓,三成于官田再种,三成分于农户试种各自田地。忙碌数日,官田、民田中的粟种都尽数种下,只待天时雨露滋养。日头煦煦然,听闻京畿种下一种法术选出来的粟,不止司农寺官员聚集,州县上的官属也来了几位,镇上的、甚至东都里也有人跑来观望,猜度着来年是否有一种奇异的粟米送至城中。
不远处,大运河滔滔,往来运送茶叶、丝绸、骏马、皮毛,当然,也有粮食。五湖四海的风物都在它的波光中集散、周转。岸上人语,亦随江水远走,东都一个女官短短一旬便栽培出优中选优好几年方得的种子,这一折故事也有一日会随滚滚大江传到远方吧。
寺中为此事办了一场宴饮。
设宴在司农卿林文渊一处私邸园林,园有水榭,时值盛夏,莲叶田田,水风送爽,曲水流觞。
宴上觥筹交错,同僚们笑语喧阗,因是此事的首倡与主理者,乔慧成了席间焦点。
少卿举杯道:“乔署令此番选种育粟,真是效率颇高,此法若能推而广之,运用到麦子、稻子之上,天下粮田丰稔可期。”白银珂坐于少卿之旁,亦道:“夏播的劝农文也是乔署令撰写,今夏的劝农仪式很是成功。我也敬署令一杯。”
得少卿、白银珂举杯,乔慧自然起身回敬:“少卿、寺丞过誉了,夏季事务繁多,实赖寺中、署中同僚协力,我不过略施所学,全赖林大人信任,各位大人主持大局,同僚襄助。”
她声音清朗,坦然接受赞誉,又将功劳分润众人,姿态磊落,虽坦然,但毫无自矜。
林文渊在上首微笑,眼中甚是嘉许。
那陶杯偶有几回也飘到乔慧面前,她读书十二载,作诗不过手到擒来,几轮流觞,竞没有一次需要饮酒。
但饮宴之间,难免要问及其他。
几杯下肚,已有高她一二品的上级对她道:“小乔人俊,有仙法,有诗才,来日不知要配什么王孙公子。”
本朝允女子在某几个官署任外官员,也稍稍扭转了女人只能敬守内宅的民间观念。原来女子也可施展一身才干。但有才的女人到头来又如何呢?大抵是酉一个更显贵的男人罢。成了某一贵人的良配,于内宅之中又再发挥才干,内外兼顾着,多秀外慧中,多辉煌的前程。
然而乔慧听言,心里只有不悦。
什么配王孙公子?
方才有同僚问她仙境中修行之事,又问她种种农务,她都耐心作答,唯独这一问,她只淡笑一下,不复一词。
见她不语,那上级大约也是微醺,竞又道:“怎么不说话,这是不好意思了?”
乔慧心下有点厌烦了,但面上仍平静地:“我暂不考虑这些事情。”她神色平和,言语却算不得恭敬。在衙属中听惯了恭维的人,自然不满。正要再言语,他的下级已向他使了眼色,大人,别喝多了,人家有仙术,林大人也在看着呢。
少卿、白银珂也投目看来。
那人这才讪讪一笑,道:“无妨无妨,乔署令少年英才,成家立业之事也还甚早,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曲水弯弯,又有一陶杯逐流而来。
原是上游处林文渊所掷。
见这小杯漂流,众人又都笑语着,预备作下一首祝酒诗。方才席间小小的不愉快,转瞬淹没水声、诗声、觥筹声中。官场混迹,就是这一点做工厉害,什么风波都能仿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