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忽地,不知是谁的手在琴上一撑,滑出一片错音。锵一声,谢非池似是回过神来,要将脸移开。
但他不过退开一寸,她已蝶点蕊般吻啄在他唇畔。方寸之间皆是她的吐息,鲜柔花苞一般扑到他脸上。被她吻着的那个人自是愕然,怔愣片刻,抬手,结实的臂搂过她的薄背,将这一吻加深。
一吻毕,乔慧在他怀中盈盈抬眼,道:“大大方方地亲了吻了不就好了,刚才不还故作深沉,又矜持什么呢。"她心觉好笑,一只手穿过披在他肩上的墨发,绕在指尖,把玩一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眸色幽暗,握起她撩拨他头发的手,声音低沉。他的另一侧手,已横在她腰间。
乔慧心下有点儿紧张,但并没推开他,面上犹自维持着潇洒闲闲的神色。她双手搂在那团冷淡朦胧的香雾之中,冷香在她手心幻化了人形,俊美的眉眼,潋滟的薄唇,起伏的轮廓,线条优美的肌肉,白大理石般的胸膛。又或许,这是一座荒古寂历中的玉像,因她走近,她朝他轻轻呵一口气,他便有了人的七情。血统、身份、家世、修为,一切的一切都抛开,她的眼睛看向他,外物之下的他才开始存在。
窗外仿佛有一场急雨。水流轰鸣,将一切高高在上的、严冷束缚的,悉数释放。
只为了掩饰他湍急的心声,这世间便降下滂沱大雨。一室的光影都暗了下来,繁密雨声也隐没。昏暗中,彼此的一寸天地中,隐约有人在她耳畔道:“师妹,我知道你和我有许多不同,你有你的志向、你的前程,我全都愿意成全你…但如果你今后变心,我不知我会做出什么。”半是以退为进,半是含蓄的威胁。
他呼吸她的体温,他不准她离开他。
她却不知此中凶险,轻易给出她的承诺:“我当然不会变心。”得到这承诺,那冷香中的人影轻笑一声,似是终于甘心。直到日出雾露馀,青木如膏沐。
一滴雨露自院中玉兰垂落。
晨风吹过,二人一手打造的小秋千轻轻荡着。隐约有冷香氤氲,丝丝缕缕地消融在她颊边。乔慧猛然睁眼。这下真是坏了。本只想小小逗弄一下师兄,这下好了,依她计划,夜里原要将连日的研究梳理,谁知就此荒废一夜,一个字没动!扭头一看,那罪魁祸首的臂还环在她肩上,熹微的光中,容颜静美。吓人的是,他睁着眼。
水仙色的眼白,浓墨的瞳。
一觉醒来,人也十分贤明智慧了,乔慧的头脑疾疾运转,心道,真不中了,师兄他好像不用睡眠,他该不会就这样睁着眼一直看着她吧?这、这简直是鬼故事……
那厢,那俊美的鬼已徐徐道:“醒了?”
这雪鬼竞然还能口吐人言,乔慧吓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醒了醒了!”
谢非池坐起,一室天光粼粼,流过他墨黑的发、块垒分明的肌。他微微眯眼,睨着她,道:“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其实她浑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美色当前,她魂梦中一时上头,夸下海口说了一千句一万句。但此情此景,总不能实话实说吧,她只好道:“记得记得。”谢非池心觉她此际十分敷衍,不禁微微蹙眉。这师妹该不会天一亮就翻脸不认人,享用过后,当无事发生?
不过稍稍分神,待目光回转,她竟已连衣服都穿戴整齐一-连靴子都穿上了。
“你穿靴做什么?"他的眉不禁蹙得更深,“我特意选了你休沐的日子来。”言下之意是问她休沐日又到哪去。
乔慧道:“我今日要去地里呀,上回在教中带了些仙木的枝条回来接枝,我去看看如何了。还有之前选育的粟米也种下了,不知经了法术选出的种子在地里生长得怎样。”
但师兄来都来了,不好将他一人抛掷此处,她想了想,又问:“师兄你去不去?你去就给我搭把手。”
谢非池心道,凡尘浑浊,他怎会跟着她去地里。而且,她方醒转便要马不停蹄要去地里,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情衷轻诉,只有一句,我今日要去地里呀。得不到她清明时的承诺,夜里说的仿佛也不再作数。
她就这么走了?
他心底有点幽幽的气,他在她眼中还比不过一株稻子一一他并不知粟是个什么东西,只一律归为稻子。
但一抬眼,见她后颈处有淡淡的红痕。
他起身,就着晨光将发冠、衣袍逐一复原,雪白严整,回复仙家仪表。但这仙家所说的却是:“好,我随你去。”
乔慧回首,见他又回复那淡漠神色,不禁腹诽道,如此做派,倒仿佛是他纡尊降贵,屈高就下,莅临凡间来了。
她一本正经道:“师兄你待会可别摆什么架子,不然别人说我找了个不礼貌没礼数的。别人和你说话,你要是不想回答,你就……“你就保持微笑,点点头,这样大伙也就当你是一个有礼貌的哑巴了。“她迎向他蹙起的眉,调皮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