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她一马,不好吗?她背过身,站在墙根底下,心脏砰砰直跳,该怎么办呢,她得出去,她想活。
再找找机会,能出去的。
直到一辆马车驶过来,她背过身子,却听那马车在她背后停下了,她心里打起鼓来,紧闭着眼,祈求老天饶她一命。那马车的窗帘被掀开,里头的人露出半张脸来,对着她唤了一声:“采绿娘子。”
尹采绿身上一哆嗦,自知逃不掉了,便缓缓回过头,待看清楚马车内的人,她瞪大了眼。
“若采绿娘子还信得过我,就上马车来。”车帘半卷起,落日为他镀上一层暖光,只见他斜倚着,天青色的锦袍绣着银丝云纹,身姿清瘦而雅致,抬眼望她时,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天然含着三分笑意。
尹采绿面色几经变幻,最终叹了声气,她已无路可走,又有他的小厮为她打起车帘,他朝她伸出的手,她朝那只手伸过去,他拉住她,托起她,她一踮脚,便上了他的车。
油量的青骡马踏起马蹄,枣木色的车轮碾过青石道,扬起几缕薄尘,车厢便随着颠簸轻晃起来,他放下卷帘,车厢里便只剩下落日余晖照射进来的缕缕微光,车厢内焚着沉水香。
她缓缓抬起头,眼睫轻颤:“温公子,好久不见。”温昭宁朝她轻轻点头,姿容优雅,慢悠悠从小几上沏了茶端给她:“娘子慢些,饮点茶吧。”
尹采绿双手接过,抿着唇,与以往一样,“多谢公子。”接茶时,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指骨,这是她待客的习惯,以至于今日也这样做了,做完才察觉不对,垂下头,面色颇不自在。温昭宁收回手,放在膝上团成拳,面色无异,只道:“娘子从前最爱茉莉香片,必取新焙嫩芽的碧螺春,窨了三遭茉莉,白毫隐翠,花香沁脾。正应一句′一瓯香乳听调琴′'的雅致。”
尹采绿方才回神,手中捧着这盏茶,正是茉莉香片。“只是盛京城内少见,多是蒙顶甘露,或是油润乌亮的陈年普洱,也不知娘子在此地待得习不习惯?”
尹采绿扯起嘴角笑了笑:“待得不习惯又能如何,玉笙楼已经倒了,我无处可去。真是没想到,竞能在此处又遇到公子,当初的事情,我…”“当初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他将一碟牛乳茯苓糕推至她跟前,雪白糕体嵌着茯苓碎,淋上透亮的蜜浆,颤巍魏盛在冰纹瓷碟里,再看这车厢里的处处陈设,竞与江南里的制式一般无二,她很快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了。”
她吞下一块糕点,又饮下一盏茶,舒服许多了,眼珠子眨啊眨,与从前丝毫未变,灵性而通透。
“采绿娘子接下来打算如何,咱们相识一场,各有缘法,虽诸般事情不再能强求,但今后若有温某帮得上忙的地方,娘子尽管提。”听他这么说了,尹采绿也不跟他客气,毕竟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见了面装客气,便道:“我需要地方藏身,这阵子许是难以出城了,只待风声下去之后,公子能帮奴家出城去,从此天南海北,奴家也只有四处飘零。”温昭宁颔首:“如此,便先去我在盛京的府邸上暂住一阵。”尹采绿忙问道:“不知公子现下可有妻室了?”温昭宁浅浅摇了摇头:“尚未,娘子放心住便是,我那宅邸后院连出去间角房,直通坊市,娘子住着也方便。”
尹采绿现下也没有更好的路可走,只好先答应了这桩,更是连声向温昭宁道谢,温公子真是个大好人,向来都是个大好人。她又从怀中掏出银票来:“当初那件事情,终归是我让你吃亏了,千两金我实在是筹不出来,咱们各担一半吧,我这里有五千两银子,权当我还你的。”温昭宁笑着推回她的手:“当初是我自愿掏银子出来,怎能算你欠我的呢,你收着傍身吧。”
尹采绿眨巴着眼睛,颇为不解:“可你吃了那么大亏…“毕竞算是她让他出的银子。
温昭宁定定看她,当初他心甘情愿为她掏银子,图的是什么呢?图她一颗心若明镜,这般善体人意,事到如今还在为他着想,叫他当初一颗冷漠透了的心,也不得不为她动容,一掷千金,保她一回,至于之后还保不保她,他当初也没想好。
他笑起来,一双桃花眼风流肆意,向来只多情却无情的眉眼多了一丝真意,对她道:“当初柳妈妈给我立的字据还在,不如采绿娘子现在应约吧,银子便不必还了。”
他一双眼盯着她,勾魂摄魄一般,天生含情,微微上挑的眼角似盈盈春水,不经意间便将人勾入那片潋滟里。
尹采绿脸色变了又变,嘴唇张了又张,最后说出来一句:“可我现在已不是…
话没说完,她住了嘴,为何如今说起这话来,总觉得怪怪的。温昭宁向后仰去,斜倚在软榻上,姿态愈发风流,笑着道:“采绿娘子就算不是,对温某来说也是值的。”
尹采绿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竞也高兴不起来,却想不清楚其中关窍,什么值不值的,她听着怪不舒服。
“那……那我还是尽快筹银子还你吧。”
温昭宁只道:“银子不必还了。”
“可,可是……我现在不太愿意了。”
温昭宁眼睫压下来,眼眸里似是闪过一丝失落,“哦,没关系。”两人正说着话,地方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