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勉强算得上半妖，在阮棉沉睡的那百年里，他也在和妖怪做生意，获得了妖市的通行权。有他引荐，雍州的妖王又给出了两个进出妖市的名额。阮棉拉着楚青涟，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个妖怪面具，她没有先戴上，而是伸手，将一只面具轻轻按到了楚青涟脸上。“青涟师妹，今夜没人会认得你。放心玩吧。”透过面具的孔洞，楚青涟怔怔看向阮棉。
少女仰头看向她，眉眼弯弯，眼睫和眼瞳里都落满金色的烛光。她不由得伸出手去，触碰她的眼角。
然而，还没碰到。
就被忽然跳上阮棉肩膀的白猫狠狠打了一下手背。没伸爪，但很用力，“梆″的一声，生生把楚青涟的手抽开了。楚青涟”
阮棉…”
白猫在死寂中端庄地坐回了阮棉肩头，仿佛刚才袭击人的不是它。楚青涟看向那猫，不知为何近乎本能地心生讨厌。明明她很喜欢小动物，一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但有这么护主的小猫，楚青涟也不好上手摸阮棉了，只好收回手，系上面具，让阮棉得以把扶着面具的手拿开。
妖市很大，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妖怪在其中穿行，楚青涟看花了眼，每见一只都想养，不管那妖境界几何。
其实不止是毛茸茸，滑溜溜的妖类她也喜欢。或许是因为自小太过克制自我，她反而喜欢这些充满野性的生物与它们透出的狡黠。
然而，逛着逛着，她的目光又不由得落到阮棉轻快的背影上。她说，听说了她喜欢妖。
可她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明明，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这不守规矩一面。修士可以驯养灵宠灵兽，但不可豢养已开灵智的妖。这是不合正道礼义的。
被发现秘密，本是令人惊恐的。
可或许是压抑着许多秘密太久，被掀起伪饰的面具的一角的那一刻，楚青涟居然产生了奇异的快感。
她的真面目被人发现了。
她将要拥有敌人，还是共犯？
把原著设定和记忆搞混以致于说出了她不该知道的秘密的阮棉没有发现，身后的楚青涟在以怎样狂热的目光看她。
妖市的尽头是一片大湖，楚青涟渐渐和阮棉走到了无妖的凉亭里。逛了一夜，阮棉也累了，她在亭子里坐下来，就见楚青涟坐到了她身侧。“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楚青涟忽然笑着道。阮棉一愣。
“我想当圣女。"楚青涟盯着阮棉的眼睛，缓缓道。在楚青涟紧紧的注视中，阮棉一呆，随后在楚青涟的持续的静默中疑惑道：“嗯，怎么了吗？”
等待着阮棉露出或惊骇或谴责的表情的楚青涟一愣。为什么…阮棉的反应这么平淡？
“想当就当嘛，你就该当圣女！"阮棉以为楚青涟是不自信，立刻对她竖起大拇指，
“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当上圣女的！”
楚青涟艰涩道：“可圣女一职早就废除，宗主也不欲再设圣女之位。这是个祸端。”
“怎么会，圣女是多么伟大的职业!"阮棉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楚青涟，“你不会让它成为祸端的。”
楚青涟一时失语。
许久后，她才垂眸望着阮棉，低声道：“师姐不怕，我是怀着和楚濯浪一样的野心，想要以圣女的权柄凌驾于九州之上，欲成人神么？”“怎么会和楚濯浪一样呢？"阮棉不闪不避地回望着她，理所当然道。“就算你成神，也会是个守护苍生的好神。”她在温柔的晚风中笑起来，额前的碎发柔软地飘扬。“我相信你。”
这一声落在楚青涟耳朵里，宛若雷鸣。
令整个心神都被雷光照彻，被雷声震颤。
“…相信我？“她不由自主地靠近阮棉，语调愈发轻，已成气音，如在夜中呢喃，怕惊醒美梦，又仿佛信徒祈求一个答案。“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阮棉笑道，“很好很好的人。”楚青涟忽然浑身发抖，她不顾白猫的哈气，伸手猛然将阮棉抱进怀里。她抱得很紧很紧，五指几乎紧绷成爪，并不好看，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坦诚与难以启齿的某种勇气。
她从十岁起就无法摆脱的噩梦，在这一刻忽然轰然落地，从污泥中砸出了纯白的花朵。
她说，相信她。
在她都无法相信自己的无边污泥中。
能够号令九州的圣女之位……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与黑白难辨的滔天权势面前，连她都无法确定，她会不会腐烂。
她知道，她并不是什么好人，而只是一个无法找到扎根之处的空心人。曾经，她的愿望就是守护苍生。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正确。
她是被这样教导着长大的。
她就是为了这份使命长大的。
可这份正确早就在母亲撕下的正义的面具里分崩离析了。正义的背后，只是妄图掌控九州的欲望。
让她也再找不到她的心。
但现在，她忽然找到了一颗为她而欣悦跳动的心。怀中的人没有注视她身上的使命，而是注视着她本身。她来为她过生辰，庆贺她在这个世界的诞生。她给她做长寿面，带她去看她最喜欢的妖怪。以那样纯粹而温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