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要羽化了。景濯在她面前站定,天光从窗棂照落,从他眉目间投下阴影,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神情,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老妪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抬头仰望着这个曾长在自己身边的小辈,眼中多了两分神采:“小景,你来了”
算起来,她上一次见他,还是魔族君侯率麾下前往天宫议事,她站得远远地望过一眼,却难以从威势如渊的逢夜君身上,找到她曾经熟悉的影子。终究还是放不下,是以羽化之前,她请族中向幽都传讯,想再见景濯一面。这么做,不是想为当年桓乌氏的选择辩白什么,无论有如何的不得已,都不会改变已成事实的结果。
是桓乌氏放弃了景濯,便是道再多的抱歉,也不能挽回曾发生过的事。她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最终还是活下来了。他父亲若是知道这件事,大约也会觉得欣慰吧。
能在离开前最后见这个孩子一面,总算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老妪看着景濯,温和笑着,在记忆的余温中,找到一点支离破碎的旧景。日光熹微,空中微尘浮动,天地好像都沉寂下来。走出内室时,景濯脸上神情不见有什么变化,看不出心中正作何想。直到看到息棠,他眼中终于现出些微恍惚。景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息棠,这一刹,他好像又回到了数万载前,在被押往玉霄殿问罪的路上,乍见明光斩落。
当年局面下,神秀连敢反对自己的儿女都杀了,何况涯虞这个关系不甚亲近的弟弟,何况他的女儿。
可她还是来了。
她还是来救他。
息棠看着他神情,忽然说:“若是想哭,我不介意借你一个怀抱。”她向来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景濯没有动,他凝视着息棠,许久,哑声问她道:“你为什么来?”对上他的目光,息棠默然一瞬,语气有些飘然:“我来归还一件旧物。话音落下,她抬手,一柄轻灵长剑在身旁浮起,剑身上笼着氤氲光辉,近剑柄处,镌着笔走龙蛇的两个字。
飞光一一
息棠重铸了飞光。
要重铸这样一柄断剑,比再打造一把不输于其的新剑还要费心费力,何况以飞光品阶,能做到重铸的,遍数九天,也就只有那位以匠造闻名的穹靖神君。他脾性古怪,就算是上神的面子也未必会给,与息棠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前日紫微宫中事端,也算是因他而起,在息棠面前便短了声气,又念在她曾是丹华弟子,终于应下这劳心费神的差事,花了两月才令断剑重现旧日光景。
飞光……
看着眼前长剑,景濯默然失声,无数种情绪纷至沓来,要将他溺毙。“为什么?"他又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所能做的,不过如此。"息棠抬头看向景濯。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场大雨,于是她的心好像也空茫茫地坠落,触不到实处。
爱与恨纠缠,恩和仇催长愧疚,很多事,原来早就已经分辨不清。在蔓延开的沉默中,景濯伸手,拥住了息棠。“我不需要你的愧疚。”他轻声开口,在她耳边道。我只要你的爱。
不等息棠再说什么,景濯已经退开了身。他伸手握住飞光,长剑从空中划过,映出他双眼,灵光明灭中,发出一声清越长鸣。为剑势而起的风扬起袍袖,恍惚可见少时意气,枯坐于内的老妪垂首,神情安详,身躯上浮起无数灵光,随着这阵风飞散于天地。“太初息棠,我原谅你了。"景濯的目光回到了息棠身上,神情缱绻而平和。从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就原谅她了,原谅墟渊上那一箭,原谅她所有的不得已。
只是在他的话中,息棠却显出从未有过的怔忡。她瞳孔微微放大,竟然像是在颤抖,汹涌海潮漫上心头,席卷而过,只留下沉重余响。
不一一
她下意识伸出手,景濯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