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湘见了她却′哎哟’一声,忙将她拉到身前来,“少夫人,快坐罢,奴婢替您斟茶去一一”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一霎会意,低眉顺眼退了出去,将门大敞着,而后左右各站一边。
倪湘是不是去斟茶,已不去细究,静息片刻,商月楹绕着指腹打圈碾磨,唤道:"公爹。”
半响,薛江流淡声应下。
商月楹:“公爹唤儿媳过来,是有事要与儿媳说么?”她眼瞧薛江流稍稍干燥的双唇开了又合,那张古板严肃的面容有了别的情绪,倒通人情不少。
许是看出他将要说出口的话还需斟酌几番,短时间内,商月楹就静静等着。外头凉爽,屋内却沉闷得像还未落雨的净池。商月楹端坐在圆杌上,垂首数着指腹上的圈,将要再重复数上一遍时,薛江流总算开囗。
“你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他道:“你婆母去得早,倪姨娘做不得当家主母的主,有些话便由我与你细说。”
想是打开了话茬,再启声时,他眉心那道紧拧出来的折痕被拉扯开,“他.……清时他,乃一房长兄,虽说我平日是严苛了些,可仍时常教导其兄友弟恭。“上回那件事,我便不与他计较了,叫你过来也没旁的意思,你既是他媳妇,有些话,由你来说,倒也好。”
薛江流仍在说:“他如今掌管骁骑营,性子却比从前在兵马司时更为蛮横,你瞧他给他弟弟打的,这些我都不追究了,只希望你为人妇,常伴他左右时,多提醒提醒他,合该为长兄表率,不可再胡乱与家里人动手。”他蓦而将身子往前倾,沉声道:“引他往正道上走,明白了么?”商月楹垂着脑袋没吭声。
薛江流耐性极差,在那头探着身子瞧她半响,也只瞧见一个乌溜溜的发顶,深吸一口气,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老大媳妇,你可明白?”然则,商月楹心怀一丝愤然,怕薛江流瞧出端倪,只好将脑袋低着。听他复又问自己,商月楹闭了闭眼,一时没忍住,冷道:“月楹不明白。”薛江流一怔,顷刻间起身往前几步来,“那你倒说说,到底是何处不明白了?”
嗓音比方才大了不少,连屋外伺候躲懒的婢女都倏而站直了身子。望着窗纸外那些模糊身影,商月楹静静平息,俄而,忽然问了个颇为尖锐的、不该她问的问题,“公爹,今日祭祖,你却被族老训斥,眼下作何感想?长辈之事不该妄论,尤其她尚且只是嫁进来的儿媳,商月楹自幼熟知这些礼数,依着秦意的意思,一路稳妥走着。
此刻却忽然不那么想恪守成规,想放肆一回。薛江流怔松片刻后,怒意渐起,微眯眼眸望向她,目光冷硬得像把利刃,似要将她刺穿,……你说什么?”
商月楹索性起身,伏腰与他行礼,才不咸不淡答道:“月楹是小辈,本不该妄议长辈之事,原也不想与这些事牵扯上关系,是公爹给了月楹这个机会掺和进来,那月楹便不得不说。”
“公爹,您口口声声称兄友弟恭,又暗指夫君如今有权有势便不将自家人放在眼里,究竞意在何为?”
她挺直身板,始终不曾低着下颌,仍徐徐道:“月楹想,叔公们训斥公爹,定然不仅仅是因为旁的琐事,而是公爹实属偏心。”“二弟弟没能考中进士一事,月楹亦听说了,实则,二弟弟若放宽心来,来年再考,必能高中,公爹也不必将我唤来。”“公爹唤我来,不是要我督促夫君,而是二弟弟前头才闹了一遭,与三皇子一党暗自有牵扯,夫君恼了他,公爹是还想替二弟弟留条后路,是么?”她正视薛江流惊诧的眼,一字一句道:“公爹是想,二弟弟始终与夫君血脉相连,您最了解二弟弟,知他心高气傲,经此春闱,便知他日后哪怕入朝为官,亦有吃亏的时候,所以,公爹便想来维护夫君与二弟弟的兄弟情谊。”“可惜,"她摆摆脑袋,扯出一丝笑,“公爹,您找错人了。”薛江流哑了声,眼眉却往下压着,沉得骇人,却仍听面前这看似乖顺的儿媳喋喋不休。
商月楹颇有豁出去的架势。
此番一席话说出来,她顿觉舒坦不少,索性又问道:“公爹为倪姨娘的儿子费心思,愿意为二弟弟低下脸面来求我这个做儿媳的,可有想过,今日祭祖,还有亡人在天上看着您?”
“公爹想叫月楹帮着有娘的孩子去劝夫君,可曾想·过…”她静静望着薛江流,目光像一团浸水的棉花,只悄无声息趁他不注意,覆盖上去,“可还记得,尚还有个长子,是没娘的?”甚么狗屁嫡庶,长兄至上,而今,她冷眼瞧着,总算看透这大房是何魔窟。难怪,难怪他不愿回来,难怪他不愿叫她踏足此地。薛江流被接二连三的质问刺得阖了阖眼,这话,偏生从商月楹口中说出,撞破的隐秘与被窥视的难堪将他齐齐缠紧,他竞一时寻不出话来堵她的嘴。儿媳不惧他,犟着身躯立在他眼前,高扬的下颌竞在一瞬与长子年少时重合一一
他眼瞧着她抬眼往高处睐着,又沉默地看向他,淡淡吐出一句话。她道:“公爹,我是女子,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婆母在天上看。“同为女子,想来,婆母不愿我做恶人,不愿我站在夫君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