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七十七章
太极殿内青玉砖为地,抬头金龙绕柱,远远观之烛火赫然满堂。殿中戏者服饰鲜艳,持如意拂尘扮做神仙祥瑞,颂皇恩浩荡,神仙赐福,正是一出升平除岁的承应戏。
殿外还落着雪呢。
祁泠垂下眼帘,指腹捏在衣袖繁杂的纹路上,她今日着一身暗花罗云气纹紫色深衣,紫浓重似晕不开的墨,层层叠叠华丽飘逸。进宫时冷,外面又裹了件狐裘,其上绒毛沾雪,此刻化了,聚成一络一络,衣袖也半湿。真不习惯穿这般复杂的衣裳,可宫宴之上命妇必须要着礼服兼佩印。是了,如今她是祁清宴的妻子,有了品级诰命。沾湿的手忽而被笼在一只宽大的手掌中,温热又干燥。“阿泠,怎么了?”
身侧坐着的郎君朝她靠过来些,她鼻尖萦绕着的檀香气又浓几分,想起他方才随着皇帝去祭祖,又观驱疫的傩戏,身上味道还没掉。“只是走神了。“她回应着,稍抬眼,便是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庞,清隽俊秀不足以描,骨重神寒尚可拟。
自他回来已过四月。
入朝有了官职,陛下亲任太常卿兼太子太傅,外人看来,周身贵骄之气散些,多了谦谨文气。
只有祁泠才知,哪里变了,骨子里一丝没变,只不过比从前伪的更好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变了。
但愿小太子日后不会被他带偏。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祁泠思绪复明,低声同他道:“真的无碍,不必顾我。”
语毕,她想要将手扯回来。
毕竟除夕宫宴,文武百官皆在,按照位次落座。他为陛下心腹,又身兼两职,太子尚在襁褓之中,未来帝师便定下了,看重之意不言而喻,坐在偏上的位置。
这等场面拉拉扯扯,她不常入宫,也知不大对。可她方动了动指尖,他猜到她心思般,相连的衣袖垂落案几之下。
遮掩了旁人视线,祁清宴挑眉,笑着望她,意思不免是,这回不怕被看见了吧?
他未看宫宴上的热闹,但凡入宫来,年年都是相似的东西,有何意趣?全心顾着身侧的夫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明显。另一只手抬起,他持银箸,夹了一块薄如蝉翼的鱼脍,落入滚热的莼羹中一涮,鱼肉几瞬变得雪白,转过去喂给祁泠。送到嘴边,祁泠怕被旁人看见只好匆匆一口吃掉,推远他的手,含糊道:“别再喂我了。"他太过黏她,更甚小灵妤。动作虽小,但刻意看着两人的都发觉了。
宴尚未散,歌舞中,天子赐酒恩赏后,气氛便活络起来。祁清宴周围来了敬酒的臣子,远处群臣携夫人亦是推杯换盏,宴正酣。祁泠提起裙摆,出去透风,祁清宴倒是想跟着,可他死而复生,又得重用,哪里是那么容易走的,只能吩咐两个知道底细的宫女跟上去。从侧门出殿,外面雪已停,苍茫的白笼住整个建业。“我想去个僻静之地。“祁泠道,一开口冰凉的空气沁入胸腔,鼻腔呼出的气成冰。透气倒是舒服,只是有些冷了。
宫女敬道:“太常夫人,随奴来,离此不远有座小亭。”祁泠跟着宫女走,每一步都踩到雪,踩扁的雪花嘎吱作响。小亭处果真安静,离远瞧不清,近了才看到内里无人。
石凳上铺了厚厚的毛毡,为客而备,亭在高处,隐约也可见殿内烛火。此处冷且静,祁泠想起银盘,银盘随她一同入宫,宫宴前被皇后叫去说话,八成与秦葭之叙话呢,不知这小丫头会不会被拐跑。出来透气的客不多,远远走来一对夫妻,祁泠起身见是卢肇月与杜仙露,还未等两人走到亭中,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祁泠着同色袍子的祁清宴快步而来。
卢家夫妇一起请安:“太常卿,太常夫人。”祁清宴嗯一声,让他们起来了,卢肇月目光落在祁泠身上,先前是打算上前叙话的,只是遇到祁清宴,便不好去了。杜仙露越发丰腴,吃好喝好,一瞧气色便足,朝着祁泠眨眨眼,随后扯着卢肇月走了。
祁清宴坐在祁泠身旁,祁泠也坐下,宫女端来椒柏酒来暖身,用花椒和柏叶泡的酒,入口辛辣太浓,祁泠只喝了两口便不再喝。“他拒了建业官职,求了江州别驾之位,过了年,便会携家眷奔赴江州。倒是聪明人。”
祁清宴淡然道,想来卢肇月夫妻来这处就是为了同祁泠说此事,那还不如由他来说。
江州…再想起遥远的水乡,似她的故乡,迄今为止她最安稳的日子是在江州过的,彼时少女天真浪漫,哪有烦心事?祁泠又抿了一口酒,当时年少,一心要寻良婿,如今方知,哪里来的什么万事如意,良善夫婿,到底栽进更大的坑里了。祁清宴只需看她一眼,就知她多半没思量好事。祁泠点头,这倒是真的,卢肇月不达目的不罢休,一直清楚知晓自己要什么。她转头看着祁清宴,檀口轻启,十分真诚道,“你也是。”祁清宴压根否认不得,只是他比卢肇月手段高明些,咬住祁泠不松口,否则哪有他登堂入室之时,忙错开话,“江州,阿泠许久没回去了,待空暇时,你我两人同归,如何?”
祁泠自然会应允,可还没等她开口,又有女眷朝这边来,许是离远还没看到亭子的人,说到兴头时声音大了些,“那苏氏真是好命,士庶不婚,得此机遇竞一跃成了太常夫人。”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