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微抬,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沈诺见状又为他续上一杯,继续说道,
“当日父皇曾允诺,等这一仗过后,便向安国提亲。”永安帝眼尾稍沉,淡淡一笑,“仁怀,联……不曾允诺过。”沈诺手里的酒壶顿住,他声音里带着疑惑,“父皇……”,他不明白永安帝为何这样说。
他回忆起当日永安帝的话,“如今安国战乱,这件事先暂且不提,待平定之后,我自会与文帝商议。”
他确实不曾允诺过,他说的是,“会商议。”沈诺放下酒壶,神色凝重,“父皇,你…是不喜欢长宁吗?”永安帝摇头,他目光慈爱,“相反……我很喜欢她,她性子活泼开朗,与你母后年轻时候……很像。”
“可父皇为什么不同意,就…只是因为与魏家的婚事吗?”永安帝没有立刻回答,而且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却也不是。仁怀,若你是个普通人,父皇当然希望你能娶到心爱的女子,可你……是庆国的储君。
自古有云,最是无情帝王家,父皇告诉你,若你真心爱一个人,便永远不要让她入宫,你……会信吗?”
沈诺眉眼间藏着隐忍的情绪,他摇头,“父皇,儿臣…不明白。”“不明白?"永安帝将杯中酒喝干,他目光深远,带着无尽哀伤,“你的情爱将她送上那个位置,也会将她送上深渊。一旦她坐上皇后的宝座,她要做的便只有恪己守礼,即便你有了其他的妃子,她也不能怒不能怨,因为……朝中上下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只能带着面具活着。
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沈诺目光坚定,“父皇,我只要长宁一个。”只要她一个?永安帝冷笑,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天真。他轻轻地开口,“仁怀,朕最怕的就是你只要她一个。史书上……可有哪位皇帝……一生只娶一人?”沈诺想反驳,可他将脑海中所有的帝王都想了一遍,最后只能动了动嘴,“没有。”
“又有哪一位被皇帝偏爱的女子不是无辜惨死,不得善终?”沈诺指尖渐渐变白,他咬着唇,“也没有,可是……父皇,我……我能护好她。”
“你能护好她?可一日,百日呢?
仁怀,帝王……是不该动情的,它……会成为你的弱点。而君王,是不可以有弱点的。
你若只娶她一个,诸位大臣一同进谏,逼你纳妃,你与她的感情又能维持到几时?只怕到时你还没松口她都会答应。等那些比她年轻貌美的女子进了宫,你觉得……她还会是现在的长宁吗?到那时,你还依然喜欢她吗?”
“可您与母后……
“我与你母后?"永安帝目光哀痛,“仁怀,你知道为什么朕后宫充盈,可朕……数十年却只有你一个子嗣吗?
你母后当年嫁给朕时也是天真烂漫,可你看看她如今……是什么样子。”沈诺目光呆滞,眼尾染红,如五雷轰顶,“父皇,你的意思是……是母后她永安帝眸光似枯叶落地,“你母后这些年为了不让其他妃子有孕……无所不用其及,你以为她宫里供奉的那些神佛是为了什么?可朕……却并不怨她。
因为她不害别人,别人就会来害她。
朕曾承诺过只娶她一人,是联……食言了,所以……朕能给她的也只是保她一生皇后之位。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永安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沈诺说这些,其实安庆两国联姻……皆大欢吕。
可能……是他真的太寂寞了,这一刻他只想作为一个父亲,像寻常百姓家那样,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说与儿子听。沈诺失魂落魄的走出宫门。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生在帝王家,是一种痛苦。永安帝最后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仁怀,帝王宝座冰冷,怎么选还要看你自己,朕只是把利弊提前说与你听,朕不希望,你与长宁,步朕与你母后的后尘。你若执意与长宁在一起,那结局就只有四个字,必,成,怨,偶。”
阿战见沈诺出来,上前一步,“殿下,长宁公主还在府里等您。”沈诺目光涣散,嘴唇动了动,发出干瘪嘶哑地声音,“让她……回去吧,就说我今晚有事。”
那一夜,沈诺没有回府。
他站在亭子中,喝了一夜的酒,吹了一夜的风。可怎么喝好像都不会醉。
长宁天真的笑与母后慈悲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他竟已分辩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直以来,他都是天骄之子,是都城内众多女子的倾慕者,也是男子的表率。
提起大皇子,就是谪仙一样高高在上的人。可神仙…是不该动凡心的。
林府里,兰絮将烛灯吹灭,关上门退了出去。林妙仪躺在床上,刚要闭上眼睛。
窗外突然又传来声音。
这一日她都在反复思量赵无逸的事,心中烦闷得很,她用力推开窗,冷冷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沈尧却不说话,直接扔给她张书卷。
她就着月色打开后,却……惊在原地。
卷子已经发黄起边,可上面的题目却书写工整,还能依稀看出答题的人年少轻狂。
而上面的名字一栏里,写的正是赵无逸。
只是那字迹,却……如此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