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的喧嚣还未散尽,朱高炽已跟着内侍穿过燕王宫的回廊。
夜色里的宫苑带着几分日式庭院的精巧,却又处处透着大明的规制——飞檐上的走兽、廊柱上的彩绘,都在提醒着这里是谁的地盘。
可朱高炽心里却沉甸甸的,脚步放得极缓。
他知道,母亲徐妙云就住在后院的静养轩。
当年父亲朱老四被改封倭国,按宗法礼制,正妃必须随行。
这也是朱高炽心中的隐痛,他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位娘亲。
但身在皇室天家,本身就多有无奈,朱棣这种野心勃勃的人,还是流放出去的好。
“是高炽来了?”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朱高炽推门进去,就见徐妙云正站在廊下等他。
几年不见,母亲眼角添了些细纹,鬓边也有了几缕白发,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瞧见他的瞬间就红了,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我的儿,可算来了!”
她的手有些凉,却攥得极紧,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瘦了些?不对,是壮实了……路上累着了吧?快进屋,娘给你备了莲子羹。”
朱高炽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喉头一哽,满肚子的歉意不知从何说起,只低声道:“娘,让您受苦了。”
这话一出,徐妙云反倒笑了,用帕子擦着眼泪:“傻孩子,说什么呢?你爹在哪,我自然在哪。倒是你,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师,又要读书又要理事,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她拉着朱高炽坐下,亲手端过莲子羹,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小时候你总爱喝这个,娘知道你要来,特意让人从大明带来的莲子。快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朱高炽乖乖张嘴,甜糯的滋味漫过舌尖,眼眶却越来越热。
他放下碗,握住母亲的手:“娘,我现在很好,您别担心。皇爷爷信任我,让我做了大将军,前些日子还生擒了蒙古大汗,两次呢!”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想让母亲宽心。
徐妙云却听得心惊,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打打杀杀的多危险!你身子骨本就不如你弟弟们结实,万一有个闪失,娘可怎么活?”
她轻轻拍着朱高炽的手背,语气里满是疼惜:“建功立业有什么好?娘不盼你当什么英雄,就盼你平平安安的,一日三餐吃饱穿暖,将来娶个好媳妇,生几个胖小子,娘就心满意足了。”
“娘……”朱高炽鼻子一酸,反手抱住母亲。
这些年他在大明步步为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听惯了奉承与算计,却许久没听过这样纯粹的牵挂。
原来不管他立了多少功,在母亲眼里,终究还是那个需要疼爱的孩子。
徐妙云也紧紧抱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她一直觉得亏欠这个大儿子——他出生时自己忙着帮朱棣打理家事,没能好好喂奶;他学走路后不久就被送去京师,还没来得及教他说话;等他长大了,又因为朱棣的封地远在倭国,母子俩常年分离。
每次想起这些,徐妙云都夜里睡不着觉,总怕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没人疼。
“以后常来看看娘,好不好?”徐妙云的声音带着恳求,“哪怕住一天就走,娘也高兴。”
“好,我一定常来。”朱高炽用力点头,“等琉球的事理顺了,我就接您去住些日子,那里靠海,气候暖和,比这儿舒服。”
母子俩就这么拉着手说话,从家常琐事聊到京里的亲戚,仿佛要把这几年的空白都补回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温馨得让人不忍打扰。
廊下的阴影里,朱棣站了许久。
他刚才散了宴就想过来,却在门口听见了母子俩的对话,脚步就定住了。
看着徐妙云抱着朱高炽掉眼泪,看着那个平日里跟他针锋相对的胖儿子在母亲怀里露出孩子气的模样,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想不通,这混账儿子明明是自己的嫡长子,怎么就偏要跟自己作对?
当年若不是这逆子向父皇进言,自己何至于被赶到这倭国?
可刚才在宴上,他又画出那片新大陆的饼,明显是想给燕军一个机会……还有此刻,他对妙云的孝顺,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朱棣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徐妙云掉眼泪,刚才听见她哭,心里比打了败仗还难受。
屋里的笑声传了出来,是朱高炽在讲生擒蒙古大汗的趣事,徐妙云的嗔怪声里满是笑意。
朱棣听着,紧绷的脸慢慢柔和了些,眼底的戾气也淡了。
或许……等将来拿下那片新大陆,自己跟这儿子的关系,能缓和些?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有些事想不通,就先不想了。
至少今晚,这混账儿子能让妙云笑起来,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屋里,徐妙云正给朱高炽整理衣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二弟三弟也在,刚才听说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