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现在很兴奋,胸腔里像揣了团火,烧得他坐不住椅子,索性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龙靴踏在金砖地上,发出沉稳的咚咚声。
他望着窗外宫墙内那片小小的菜圃——那是他与马皇后亲手开辟的,种着一些常见作物,像极了当年在濠州乡下的日子。
可此刻,眼前的菜圃忽然幻化成无边无际的田野,田野里长满了朱高炽说的玉米、土豆、红薯,穗子沉甸甸地压弯了秸秆,块根在土里胀得饱满,看得他眼睛发烫。
作为一位贫农出身的布衣天子,朱重八太清楚粮食意味着什么了。
当年在濠州,他见过最狠的饿——一家五口,先是卖了小女儿,再是老父饿毙,最后老娘和兄长躺在草堆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临死前还在念叨“要是有口糠咽就好了”。
那时老朱就明白,百姓的命,是粮食喂出来的。
没有粮,别说生儿育女,能活着就已是侥幸。
如今他成了天子,坐在这金銮殿上,看的奏报堆成了山,可翻来覆去,最扎眼的还是那几个字“某地大旱,颗粒无收”、“流民数万,易子而食”。
他减免赋税,拨款赈灾,甚至把内库的银子都拿出来买粮,可天灾像跟大明过不去似的,洪武元年陕西蝗灾,三年淮西大水,五年山东大旱,粮食产量本就跟不上,赈灾的银子像填了无底洞,朝堂上下都绷着一根弦。
可现在,朱高炽说有粮种能亩产二三十石!
老朱猛地停住脚步,手指在虚空里点算——一户农家,若是有十亩地,种上这神奇作物,一年就能收两百到三百石粮!
除去自家用度,还能余出一百多石。
有了余粮,他们敢生孩子了吧?头胎生一个,二胎生两个,不出十年,一户就能变成三户、五户。
人口多了,村落就旺了,集市就活了,这才是盛世该有的样子!
盛世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人口!人口!人口!
朱元璋想起当年打天下时,最愁的就是兵源。滁州招兵,来的都是面黄肌瘦的流民,拉弓都拉不满;后来占了南京,有了江南的粮,兵士才渐渐壮实起来。
若是天下人都能吃饱,哪家汉子不愿意从军?
到时候卫所里的兵,个个能扛枪、能拉弓,北征蒙古,南讨蛮夷,开疆拓土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要让大明的旗帜插遍漠北,插到西域,插到那遥远的美洲去!
人口多了,人才自然就多了。
江南的才子、北方的武士,哪怕是穷乡僻壤里的农家子,只要能吃饱饭,就能去读书、去习武。
科举场上多些真才实学的,军校里多些敢拼敢打的,朝堂上就不会再是那些只会空谈的腐儒,边关就不会再是那些畏缩不前的庸将。
到时候,替他牧民守土的,是能臣;替他镇守边疆的,是猛将,这江山才能坐得稳!
更让老朱心头火热的是拓荒。
辽东的黑土地、西域的绿洲、南洋的岛屿,还有朱高炽说的美洲……多少好地方现在荒着,不是不想占,是没人去!
百姓在中原故土都吃不饱,谁愿意背井离乡去蛮荒之地?
家里的几亩薄田再贫瘠,好歹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根基,春种秋收,总能盼着点念想;邻里乡亲都熟络,真遇着难处,多少能帮衬一把。
可去蛮荒海外之地,路远不说,一路上豺狼虎豹、瘟疫瘴气,能不能活着走到都两说;到了地方,满眼都是荒草野林,没房没田,还得提防土人袭扰,种下去的庄稼能不能收上来都是未知数。
在故土,饿了还能去亲戚家借点粮,去河里摸条鱼;去了蛮荒之地,饿了只能啃树皮,病了连个郎中都没有。
百姓心里的账算得清楚守着故土,好歹有个盼头;去蛮荒之地,那是把全家的命都赌上了。
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把身家性命扔到未知的荒地里?
可若是有了高产粮种,情况就不一样了——官府划出土地,给种子、给农具,告诉他们“种一年就能吃饱”,你看有没有人去!
去了,扎下根,盖起屋,开出田,那些土地才算真正成了大明的疆土,而不是地图上冰冷的线条。
朱重八太懂这个理了人口是王朝的根基,可粮食是人口的根基。
没有粮,人口就是镜花水月;有了粮,人口才能像春草似的疯长,才能撑起一个真正的盛世。
这些年,他像个老农夫守着薄田似的守着大明,怕天灾,怕**,怕哪一天又闹起饥荒,好不容易稳住的江山再散了架。
赈灾、免税,看似是仁政,实则是拆东墙补西墙——国库本就不丰,一场灾下来,拨出去的赈灾粮款动辄几十万石、上百万两,库里的存粮银子瞬间见了底;再免了灾区的赋税,一年的财政收入又得短少一大块。
国库空了,边军的军饷发不及时,兵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战斗力就得往下掉,北境的蒙古、南疆的土司都盯着呢,稍不留意就得出乱子;河道淤了没人修,堤坝坏了没钱补,来年再遭个洪水旱灾,受灾的地方只会更多,灾情只会更重。
到那时,还是只能拿国库的家底去赈灾,还是只能靠免税安抚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