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之事,的确子虚乌有,甚至可笑至极,想必如今陛下已然知晓,可此番依旧给我等判了一个蒙蔽圣听的大罪下来。
这是陛下深感威严被触犯,于是借势压人而已。
在皇权与钦差的大势面前,法不过是一纸空文。
李显穆年少得志,锐气逼人,又背负着父辈的威名与陛下的期许,看他入朝以来行事,每事争先,接连创下功绩。
威望愈重。
实乃第一流的人物。
这等事功之人,最是喜欢轰轰烈烈的“功绩’。
而深陷妖术之事的江南在他眼中,便是祭旗的羔羊,立威的阶梯!”
不得不说,此人对李显穆的分析颇为有理有据,且言语中虽满是悲观,却仍旧有赞扬之意。“危言耸听!
江南乃国家财赋重地,朝廷根基所系,陛下岂会任由李显穆胡来!”
这等争论之声,从南京六部衙门森严的廨署,到各布政使司的厅堂,再到各府州县官廨,处处可闻。士林之中,议论更是汹涌如大潮。
整个江南官场,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景象一一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剧烈沸腾、暗流汹涌的岩浆。每个人都急切地想要窥探即将到来的李显穆心中所想,预判他的刀锋将指向何方,各种声音交织碰撞,形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笼罩着江南。
可当高挂着“江南巡抚李”的旗牌楼船真的停靠在长江边上时,整座江南都安静了下来!
长江浩荡,运河大开,千里烟波。
作为江南核心,大明二京之一,长江之上几乎每日皆是千帆竞渡之景。
往日漕粮如雨、人声鼎沸的南京码头,这一日被肃清了所有闲杂人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以南京六部尚书、侍郎为首,应天府尹及所属官员次之,其后是江南诸省赶来的布政使等封疆大吏,再往后,则是江南地面上有头有脸、富甲一方的士绅名流,可以说,整个江南金字塔尖的人物,几乎尽数汇聚于此,屏息凝神,迎候那位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江南巡抚大驾。
“来了!看那旗号!”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江心。
只见运河入江口,一支规模宏大的船队破浪而来。
当先开路的,是数艘朦鐘战舰,甲胄鲜明的军士持戈肃立,杀气凛然,紧随其后的,便是那艘最为瞩目的三层楼船,船身高大巍峨,雕梁画栋,行于江波之上,宛如一座移动的堡垒,一头蛰伏的巨兽,自有一股威压四方的磅礴气势。
船头桅杆之上,一面丈余高的杏黄大旗猎猎作响,上书五个遒劲大字:“江南巡抚李”!
“好大的气派!好重的威势!”码头之上,无数官员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心中震撼,低声喟叹。
船队缓缓靠近,先行靠岸的是护卫船只。
可让人疑惑的是,船只靠岸后,却无人从船上走下,一众准备迎接钦差使团、早已翘首以盼的江南文武官员,顿时傻了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楼船已然稳稳停靠,跳板放下,却迟迟不见江南巡抚李显穆的身影出现。
江南文武官员,无论品秩高低,皆顶着初夏已显炽烈的日头,垂手恭立,汗流浃背,体弱者已觉头昏眼花,腿脚酸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到了这时,谁还猜不到,这是那位江南巡抚故意为之。
与码头上的燥热焦灼截然不同,船舱之内一片清凉静谧。
李显穆身着簇新的绯色孔雀补子四品文官常服,腰束玉带,气定神闲地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面前的红木小几上,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正氤氲着袅袅清香。
修长的手指执着薄胎白瓷杯,细细品味着茶汤的甘醇与微涩,神情宁静。
外边码头上那黑压压一片的江南大员,恍若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他身侧亦立着数人,有随行的朝廷官员,有纪纲死后投靠过来的锦衣卫千户,有他岳父张辅塞过来的武官。
总之,大多是自己人。
这些人个个屏息凝神,垂手肃立,舱内落针可闻,气氛凝重得恍若要滴出水来。
此番巡视江南的副使,几次偷偷抬眼望向窗外码头攒动的人头,又小心翼翼地觑着李显穆的脸色,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李巡抚…”
他觉得这么晾着江南文武,实在是太得罪人了。
李显穆径自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良久,直到一杯茶将尽,李显穆才终于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江南的文武官员,可都到齐了?”李显穆的声音不高,语调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恍若银瓶乍破,凝滞的空气被刺开。
船舱之内在瞬间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回禀大使。”
副使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答,“南京六部堂官,礼部尚书已然三次遣人登船询问大人下船时辰,江南地面上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以及应天府、各府州主要官员,悉数已在码头恭候多时,态度…甚是恭谨谦卑。”
这话便有些夸张了,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