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两岸人潮涌动,却有一处格外清寂。
青石堤岸上,两道身影孑然而立,周遭行人不知为何,皆不自觉绕开三尺,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二人与俗世隔开。
其中一个便是在洛桥上观望战斗的那名年轻公子,容颜清秀,衣衫华贵,手持一柄折扇;
另一个通体雪白,白衣银发,姿容俊美,甚至美的有些妖异,眼尾有一道浅浅的绯色纹路,让他看起来雌雄莫辨。
年轻公子名叫晏明烛,此时望着河水上的琴斗,一展折扇,笑道:“难怪世人皆爱附庸风雅,这琴曲相斗,确实比那些粗鄙的拳脚功夫雅致多了。”
另一人并不答话,只是观望。
晏明烛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忽又笑道:“不过比起音律,我倒更想见识见识百晓楼的‘谶言缚命’之术,昔日贵派东方先祖以‘太白星经’名动天下,一言可断生死,一谶可改天命。传说武帝年间,有西域妖僧以‘血河大法’祸乱中原,东方前辈只道一句‘三更月落,尔命当绝’,那妖僧果真在子时暴毙而亡,当真神乎其神……”
“传言而已。”
白衣人便是百晓楼少楼主东方明,他的先祖是大名鼎鼎的东方朔,闻听此言,终于侧目,但神色依旧淡淡,显然不愿深谈,望着洛水上的两人:“百晓楼早知这位云谪君传人天资心性有异,却不想他竟堕落到如此境地……”
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却又隐约透出几分惋惜:“云谪君当年一曲《广陵散》可令千军止戈,如今他的传人却在此处卖弄琴技,争当权贵裙下之臣……云谪君聪明一世,不想竟收个如此弟子葬送英名!”
“非也。”
晏明烛摇头道:“高戬是其故人之后。高戬之父乃是武皇昔年北门学士之一,与云谪君算知交好友,没有这层关系,就凭高戬自己的悟性根本就上不了纵横峰,学不成《天墟九问》!云谪君为了他专门寻找珍禽异兽炼制灵丹妙药,只为提升其天资,如此呕心沥血,岂不更加令人钦佩?”
“哦?”
东方明转头看他一眼:“晏公子身为不器宗真传,竟然连这等秘事都知道……不器宗果然手眼通天。”
“还是比不得百晓楼。”
晏明烛好像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摇头道:“‘定奇珍之品第,辨异兽之玄机。评英杰而列榜,布耳目以通天。一言既出,四海倾服;百晓所载,九州同瞻。’这,才叫手眼通天。”
东方明不置可否:“这世间徒有虚名的多了,虚有其表的更多。公子以为如何?”
说完扫一眼晏明烛,这次脸上嗤笑不加掩饰。
晏明烛装不下去了,眯起眼睛:“少楼主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东方明淡淡道:“‘柳公子’才是真糊涂,话已至此,还不明白吗?百晓楼无意与幽冥殿合作,我东方明,也无心与朝廷作对。你还是快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晏明烛听到“柳公子”三个字瞳孔骤缩,眼中隐现杀机。
东方明神色淡定,继续看水面琴斗。
晏明烛看着他那一头银发,冷笑道:“久闻少楼主有早衰之症,一直在苦寻隐仙秘术、长生不老药……你不会不知道当今皇上最想要的是什么吧,你指望她卖给你?还是送给你?!既然早晚反目,你又何必……”
东方明忽然转头,眸中精光一闪。
晏明烛顿时头痛欲裂,他情知不妙,当即飘然后退,纵身远遁,消失无踪。
东方明冷眼看着他退走:“疯魔之辈,不足与谋!”
他收回目光,面色如常,但心境终究被那句早衰影响,江风拂面,一缕银发拂过眼前,他下意识伸手,看着掌中花白的头发,眼中闪过黯然,但只一瞬,便被惯常的冷峻所替代。
“这位公主面首……”
他看向江面,低声自语:“倒比云谪君的弟子更值得一看。”
……
陆沉渊与高戬的琴音对决已至白热化。
洛水两岸狂风骤起,两艘画舫之间的天地元气如怒涛般翻涌。
高戬越弹越怒,不只是被陆沉渊的琴道修为刺激的心态失衡,更因为陆沉渊身后太平公主李令月,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无论他弹奏何种名曲,用出什么高妙技法,她的眼睛始终在陆沉渊身上,没有挪动分毫,眼底的爱意哪怕瞎子也能感觉得到。
输得彻彻底底!
那一瞬间,怒火、妒火、对命运不公的愤懑全部爆发,指尖在弦上一抹。
《易水歌》肃杀之音骤然炸开——
“风萧萧兮易水寒!”
琴音如刀,江面瞬间裂开七道水痕,每一道都裹挟着刺骨寒意,直逼陆沉渊的画舫。
两岸观者无不色变,此乃燕赵悲歌,专破内家真气,音至之处,霜结三尺!
时候差不多了。
陆沉渊看周遭元气越聚越多,也懒得再跟他纠缠,手法一变,第一个泛音响起,周遭元气瞬间静止,江面突然泛起奇异波纹,接着第二个泛音落下,洛水之上竟升起袅袅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那七道音刃一入烟波水雾便消散于无形。
高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