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二年冬,皇城坤宁宫。
宫内烧着地龙,侍候的太监宫女们皆冒了薄薄一层汗,唯有躺在床上的江清棠仍觉周遭寒意不减,蜷着身子缩成一团。
虚幻不清的梦境中,漫天黄沙飞扬。
江清棠站立于尸身血海中,她看见不远处的两队人马在厮杀,她的二兄江昴也在其中。
江昴浑身被血浸透,握着那把阿耶送他的长枪与敌奋战。
突然,一把长剑从其背后穿过,江昴奋力一挣,转过身砍下身后人的脑袋,随后支撑不住半跪于地。
江清棠很想冲过去扶起她的二兄,可在梦里,她喊不出声,更走不出一步。
嘴角淌血的江昴握紧手中的长枪,笑着转头看向江清棠,“三娘莫怕,二兄说过,会护你一辈子,如此,二兄……也不算食言。”
在梦里,一切声音都变得如此清晰,江清棠心痛如绞,悔恨与自责涌上心头,就快要将她整个人尽数吞没。
“娘娘,娘娘?”
候在塌前的冬珠见江清棠眉头紧蹙,神情痛苦,试着轻轻晃了晃江清棠的胳膊。
江清棠惊醒。
待看清眼前冬珠的脸后,江清棠这才缓过神来,捂着发胀的头,由着冬珠扶着她靠在枕头上。
冬珠担忧地问:“娘娘这是又做噩梦了吗?”
江清棠闭了闭眼。
她已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梦见二兄,梦见她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二兄。
江清棠抚上自己护在胸前的平安锁,这是二兄在她出生时,差匠人为她打的平安锁,寓意身体康健,百岁无忧。二兄是家中最疼她的人,她从小与二兄的关系最好。
可她却害死了二兄。
想到此,江清棠泪如雨下。
倘若不是她执意要嫁给李珩,要阿耶与阿兄们帮扶李珩,让江家卷入权利的中心,二兄就不会在出征时被害,到最后,连件供人缅怀的物件也没留下。
冬珠望着江清棠,满眼心疼,自从半年前前线传来将军的噩耗,皇后娘娘大哭一场,而后就如同变了个人般,整日里少言寡语,将自己困在坤宁宫里不肯踏出一步,终日以泪洗面。
太医说娘娘这是心病,自古心病最难医,冬珠自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伴在娘娘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娘娘日渐消瘦,身子一如不如一日。
“娘娘,”冬珠声音发颤,带着些哭腔,“将军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您如此日日哀思,哭坏了身子啊。将军这样,也实非您之过啊。”
江清棠抬眼,苍白的脸上露出几丝错愕,“冬珠,连你也相信,那场仗败了只是因为我二兄身边的副官卖主求荣,向突厥卖了情报吗?”
冬珠沉默几瞬,似是安抚道:“娘娘,前线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将军的确……”
后面的话,冬珠咽了回去。
江清棠摇头苦笑,那位副官跟了她二兄十数年,绝不是什么爱慕求荣之人,只怕是被人胁迫,被人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她心中早已有了猜想,李珩并未纳妃,后宫里只有她一人,朝堂上那些世家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后位,想方设法地往李珩身边送人,甚至不惜联合起来打压她权势正盛的母族。
前朝早有传言,谢家得到李珩默许,欲将女儿谢璃送进宫,谢璃百年世家出身,又怎甘屈于妃位?
江清棠猜测,二兄的死与谢氏有关,二兄一死,江家再无后人,她的后位怕也坐不长了。
倘若日后谢璃真的入宫,自己的后位,定是要拱手让人。
她也求过让李珩彻查二兄的死,可只得来他一句搪塞。
直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为了制衡势头正盛的江家,李珩默许谢家与其他世家联合起来打压自己的母族,默许他们害死自己一心为国的二兄。
江清棠失神之际,听见外面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声“陛下驾到”,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珩一下朝便匆匆往坤宁宫赶,皆因他昨夜收到了一封江清棠所写的手书。
一封请求废后的手书。
年轻的帝王脸色不悦,浑身泛着冷意,冬珠与坤宁宫内的侍从们自觉垂首敛目,退了出去。
李珩捏着江清棠所写的手书,迈着大步朝里走。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清棠强忍喉间的干涩生疼,启唇道:“陛下请留步。”
他们二人如今走到这一步,相见两生厌,她再也没了气力像之前那般与他争吵。
李珩停在江清棠塌前的屏风外。
“臣妾缠绵病榻多日,恐将病气染给陛下,望陛下恕罪。”
李珩叹了口气,似是妥协道:“朕知道,江晟的死对你打击很大,这两个月,你不肯见朕,朕只当你是一时赌气,纵你这两个月无心管辖后宫之事,朕也没一句责怪的话,可你不该拿废后这种事当儿戏。”
“你别忘了,你我是大梁的帝与后,肩上扛着重任,不能任性妄……”
“陛下。”江清棠打断李珩的话,什么一国之母、天下女子之表率这样的话,她听得发腻,听得厌烦。
余下的日子,她只想做回江清棠。
江清棠声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