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哭,只是缩成一团,安静地漂在水面中央。
明明周围是温池,是最适合人鱼生存的温度与魔力流动,他却觉得那里冷得像冰。
他嘴角扯了扯。
那种荒唐、可笑、几乎令人作呕的酸意,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他唾弃自己。
像一只蜷缩在角落的野兽,在饥寒中舔舐虚假的温暖,低声呜咽,却又不敢靠近篝火。
魔王怎会这样?
他是魔族的王,是踏着鲜血坐上王座的统治者,是整片大陆上最可怖的存在。
可他刚才,却因为一个孩子的一声“爸爸”,不知所措地退后了半步。
他甚至怕她。
不是怕她伤他。
是怕她靠近。
怕她那干净的眼睛,怕她毫无保留的喜欢,怕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像其他人一样,亲手撕碎他仅剩的那点信念。
这样的体验,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如果她长大了,其他人告诉她,自己是可恶的魔王,作恶多端的魔族,她再厌恶自己。
该怎么办。
他是魔族,是这世问罪恶的源泉之一。
可他却渴望温暖。
渴望爱。
渴望有人,不是因为他是魔王才靠近,不是因为恐惧而跪倒,而是因为他是“他”这个人,而愿意握住他的手。
他想要一处归处。
一片容得下他怒火、血腥与孤独的净土。
他其实一直想。
但他不敢承认。
不敢靠近。
因为只要他一靠近,命运就会提醒他。
你是魔王。
你是灾祸的源头。
你不配拥有温暖。
你该孤独一生,最终死于万刃之下,被所谓的正义之人围杀,尸体被焚毁,魂魄被斩断。
他们会在大殿上称颂他们的胜利,会在族谱里写下你是千年恶魔的化身,然后流传成神话,被代代传颂而你,终究什么都不会留下。
连被记得的资格都没有。
他命该如此。
可那个小东西,眼里只有他。
哪怕被他推开,被拒绝,甚至被吓,她也没有哭。
她只是悄悄地看着他,像是想弄明白,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真傻。”他低声喃喃,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语气里的讥讽是冲谁的。
他回身,一步步走出内殿,肩上的披风随魔气拂开。
他不敢再看她。
再看一眼,他就会想把她抱起来,再听她叫他一声“爸爸”。
那种甜腻到发痛的东西,会将他一层一层剥开,把那副早已锈死的盔甲撕得粉碎。
而与此同时,温池中的阿景,仍在安静地望着门口。
爸爸走了。
他好像……不高兴。
她没听懂全部,只是凭着模糊的语意和更模糊的本能感觉到,他好像不想让她叫他爸爸。
可是明明就是她的爸爸!
因为她记得,自己对爸爸说过,要保护爸爸,不让坏人欺负他。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许久,终于缓缓低头。
又画了一个笑脸。
还是歪歪扭扭的,在池水上漂着,像是也有点不敢太靠近她。
但是,阿景是画给自己看的。
她盯着那笑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把浮木推开。
“唔。”
她小声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爸爸不开心,她要去找他。
她还小,不会说太多话,也听不太懂人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爸爸现在不开心。
她要去照顾他。
用力一拍水面,小身子翻出水面,小手撑着池边,小脸努力地往上抬,眼神认真又笨拙。
但她没能爬上来。
她只有尾巴,没有腿。
走不了。
可她要去找爸爸。
她在池边趴了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睛。
身体还太小,魔力也不够,还处在人鱼族的婴幼体阶段,根本无法自由变形。
可她不管。
她就想走。
哪怕只是勉强站起来,也可以。
只挪一点点,也要靠近他。
于是,她小小的身体开始泛出微弱的光。
那是她体内尚未觉醒的魔力。
温池的水面浮现出一圈圈微光,像是一朵正在缓慢绽放的光花,一点一点向外扩散。
魔气与水光混合,不断交织。
她闭着眼,脸皱成一团,像是在极力忍耐某种不适。
“恩、…”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倔强。
小小的人鱼族女孩,此刻正在用一种几乎过载的方式,调动着本不该在这个年纪使用的能力。她不明白幻化需要什么原理,也不知道腿应该怎么长出来。
只是记忆中隐约记得自己有过双腿,还跑啊跳啊的,扑向过爸爸的怀里。
凭着那种本能在试图重塑身体。
可魔力太小。
太乱。
她身上的光忽明忽暗,水面泛起一阵波动,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