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个诗会，我先前已选了几首做魁首。如今掌柜的意思，是叫我看看，余下是否或有遗珠，一并摘录出来。届时编撰成册，做个诗集刊印。只是我于诗词之道上实在所知有限，就想着叫姐姐帮我看看，顺便给这集子作个序。”杜芷将那摞诗稿拾起，一页页翻看，“这倒不是甚么难事，只是你家里就有个诗圣了，怎还求到我这儿来。”
“他近日事多，“林净和抿了口茶，笑道：“况且姐姐的诗才，就是大人提起，也要赞几句的。”
杜芷从一堆诗稿中抬起头来，“你两个，没甚么事吧？”“能有甚么事？"林净和走到案前，轻盈一笑，“你瞧瞧我选的这几首，可好不好呢？”
杜芷点头，“我瞧着十分好，有的格律上虽不十分严谨，却很有灵气。譬如这里的一句，'疏篱承霜露，孤开傲晚阳。'以物观物，臻入无我之境，真是好。只是，诗词之美，不只在奇，若用词考究，对仗工整，亦可称道。你这里头，奇崛、遒艳、秀丽者皆有，不妨再选几首格律严谨，词旨老当的。”林净和连连点头称是，两人一同斟酌，最后选出五十首诗来，林净和笑道：“现只差姐姐的一篇题序了。”
杜芷忙摆手道：“这如何当得起呢？没的使你这集子落了下乘，还是叫你家宋大人写罢！”
“姐姐大才，如何就当不起，你只管写。”杜芷再三推辞不过，方提起笔，略一沉吟，洋洋洒洒的写起来。顷刻，一序便成。
林净和拿起那序，再三捧读，口中啧啧道：“真是一字一珠，如此咏絮之才，埋没至此，岂不可惜么？”
杜芷抿着嘴儿，“古往今来，这世间能文能武的英雄不知多少，那史书里又记得几个人名呢？旁的多是埋没在红尘中了，又哪缺我这几滴墨水呢？况且我如今操着这世间最低贱的行当，就是墨水，落在旁的人眼里，也成了污渍。“说到这里，就把眼圈儿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林净和轻叹一声：“姐姐才大如海，想着定是父母精心教导过的，怎的到了这般田地呢？”
听闻这话，杜芷更是不能自持，泪珠儿接连的往下滚。林净和见她这副形容，心中也觉凄然，忙道：“姐姐触着伤心处，不说也罢。”“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杜芷拿起汗巾子抹了把泪儿，“我爹原是左副都御史，只因曾做过一篇江南赋，里头引用了一句文天祥的′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便被下属弹劾，说此赋意为祭奠反贼石竺卿，又因南方亦有京都之意，便说我爹心心有异图。加上我爹本就是石将军提携起来的，圣上那段日子又极爱多想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就因着只言片语折进去的不知有多少。我家自然不能幸免，不仅治死了我爹，家里的女眷也都入了教坊。”“那又是如何到了这里呢？”
“那教坊里的王八时不时就将里头的罪臣家眷私自转卖出去。因在京中接客显眼，便多卖给那些牙婆，再由他们转卖到外头去。我当时被那牙婆挑中，当时本是在陇西，因着得罪了当地的大人物，才辗转到此。”“那你的家人呢？可还有消息么？”
杜芷揩着泪，“山高路远的，哪里知道呢？左不过是像我这般熬日子罢了。若是熬不过，总还有个死字做退路。”林净和只觉一股子悲酸从脊梁骨漫上来，沉痛的连指尖都无力抬起，眼眶里也潮丝丝的。沉默了半响，方开口，“姐姐日后如何打算呢？”杜芷幽幽一叹：“囫囵着度日罢了，我如今这假母，虽有些贪钱刻薄，却也不是那等脏心烂肺丧尽天良的。她拿我点了三回蜡，叫陇西的参政大人瞧出站的，显丢了性命，如今也不十分为难我。再加上我这些年打茶围卖书画的进项，身价银子的几倍也赚得了。她倒也不逼我留客，我便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罢！”林净和一怔：“怎的还能点三回蜡呢？”
杜芷扯了扯嘴角：“妹妹从前也是门户里出来的，难道不晓得她们这些手段？将些鸡血灌些进去，那情状跟破红是极像的，除非风月老手，大多是看不出的。”
杜芷的侍儿红豆正捧着八宝攒盒往回走，刚转进月亮门，就见一身披枣红大毛袍子，脚蹬云纹皂靴，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君立在阶下。红豆只见丰仪，便知来人身份。于是紧走两步，笑道：“宋老爷不进屋，怎么呆立在这里呢？吹着冷风可怎么好？”
宋鼎元含笑颔首，于是跨步进了屋。屋里两人听了动静，都起身相迎。林净和盈盈一笑：“何时来的？通没个动静儿。无缘无故怎的听起人墙角来了？宋鼎元对着行过拜礼的杜芷遥遥点头，方笑道：“也才刚来，方才路过这里，文楷说见着沐老头在门首嗑瓜子，想着你该在里头，就顺道接你回去。”说着向文楷摆了摆手，文楷会意，从书袋里掏出一锭十两的官银搁在桌上，“这些时日菊痕常来搅扰，这点银子只当是束修了，望姑娘万勿推辞。杜芷面色滞了一瞬，方柔婉一笑，敛衽行礼：“那便谢过宋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