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九月丙寅。
大明懿文太子朱标,下葬孝陵东侧,陵曰‘明东陵’。
天还没有亮,整个应天府便笼罩在一片沉重的肃穆中。
素白的幡旗挂满了皇城内外的主要街道上。
往日喧嚣的市井,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鸡犬之声都几不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烧纸钱的特殊气味,混着深秋清晨的寒露,吸入肺腑,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
奉天殿前广场,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秩列队完毕。
所有人都身着最素净的朝服,头戴乌纱,神情肃穆,低眉垂目,不敢有丝毫逾矩。
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偶尔有官员因站得太久,腿脚发麻,也只得强忍着,不敢稍动。
吕氏一身斩衰重孝,在两名年长宫女的搀扶下,立于女眷队列最前方。
她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红肿如桃,身体摇摇欲坠,全靠身边人支撑。
每一次细微的啜泣,都引得她肩膀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她将未亡人的悲痛欲绝演绎到了极致,连最苛刻的礼官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朱允炆紧随其后,同样重孝在身。
他身形单薄,脸色比吕氏好不了多少,但腰板却挺得笔直,眼神里除了悲痛,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沉痛。
他紧抿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但那通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下颌,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波澜。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吕氏的手臂,动作轻柔而坚定,将一个孝子贤孙的形象塑造得无可挑剔。
他身后的朱允熥等皇孙,则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特别是在朱允炆强大的‘孝悌’气场下,黯然失色。
藩王队列中,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人皆是一身素服,神情哀戚。
朱樉低着头,眼神却不时瞟向御座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朱棡则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目光偶尔掠过朱允炆母子,又迅速移开。
朱棣则最为平静,他眼帘低垂,脸上是纯粹的悲伤,仿佛沉浸在失去兄长的巨大悲痛中,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那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指节微微泛白。
“皇上驾到——!”
随着司礼监太监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长喝,沉重的脚步声自殿内传来。
老朱出现了。
他并未乘坐龙辇,而是步行而出。
这位叱咤风云,令无数人胆寒的开国皇帝,此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依旧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但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素白麻衣。
他脸上刻满了深刻的悲伤和疲惫,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灰白的头发失去了往日梳理的一丝不苟,显得有些凌乱。
他挺直的腰背似乎也佝偻了几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整座江山和丧子之痛的重量。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只死死地盯着前方宫人抬着的、覆盖着明黄色龙纹棺罩的巨大梓宫。
那里面躺着的是他寄予厚望的帝国继承人,是他倾注了全部心血和父爱的儿子——朱标。
老朱走到梓宫旁,伸出枯槁,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木。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标儿!咱的标儿啊.......”
这声低唤,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许多官员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吕氏更是‘嗷’地一声,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朱允炆和宫女死死架住。
朱允炆的眼泪也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
整个奉天广场,悲声一片。
沉重的哀乐响起,仪仗缓缓启动。
巨大的梓宫在数百名身着素甲的禁军护卫下,由六十四名精选的力士稳稳抬起,沿着铺满素白纸钱的御道,缓缓移出承天门,向着钟山孝陵的方向行去。
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后宫嫔妃,队伍绵延数里,沉默地跟在后面。
白色的幡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纸钱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悲凉的雪。
朱允炆紧紧搀扶着几近虚脱的吕氏,走在队伍最前列,紧跟在梓宫和老朱身后。
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努力挺直单薄的身躯,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审视,有期待,或许还有隐藏的敌意。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读书习字的皇次孙,他必须要坐上那个位置。
队伍行至半途,途径十王府附近时。
燕王朱棣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路旁一座酒楼的二楼窗口。
那里,一个身穿黑袍的和尚正肃立在窗边,遥望着送葬的队伍。
朱棣的眼神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便又回到了前方那巨大的棺椁上,脸上依旧是深切的悲痛。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