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若抓不到真凶,给不出交代…哼!”他猛地一甩狼皮大氅,带着一股腥风,怒气冲冲地撞开挡路的甲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库房,留下满室压抑的沉寂和散落一地的“罪证”。
风雪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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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台深处,姬娆的寝殿内却暖意融融。巨大的青铜兽首火盆中,上好的无烟木炭烧得正旺,散发出干燥温暖的气息,将窗外肆虐的风雪隔绝成模糊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金属粉末的奇特气味。
姬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深衣,跪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矮榻前。她面前摊开着一小块粗糙的麻布,上面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小块在四方馆驿库房混乱中带出来的、冰冷沉重的“白锡矿石”碎块;一小块从工坊取来的、作为参照物的、纯度极高的锡锭;一盏小巧精致的青铜油灯;还有一小碟研磨得极细的、灰白色的粉末——那是她命春禾悄悄收集来的、用于铸造青铜器的关键辅料,磷灰石粉。
火光跳跃,映亮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细小的青铜镊子,夹起那块从馆驿带回的碎块,凑近油灯的火苗。炽热的火焰舔舐着金属表面,碎块边缘迅速变红、融化,滴落下几滴银亮的液珠,散发出金属熔融特有的微腥气息。姬娆眉头微蹙,仔细观察着熔融的形态和色泽。
接着,她又夹起那块纯锡锭的碎屑,同样置于火焰上灼烧。纯锡熔点较低,很快熔化成更亮、流动性更强的银亮液体。
“果然不同…”姬娆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放下镊子,拿起那碟磷灰石粉末,用一根细骨针挑起一小撮,轻轻洒在馆驿碎块熔融后留下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金属残迹上。
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烟升起!金属残迹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灰绿色的、如同铜锈般的薄膜!
姬娆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磷灰石粉遇铅燃烧,生成绿色的磷化铅!这是最直接的验铅方法!这块所谓的“白锡矿石”碎块,其熔融特性与纯锡有细微差异,此刻更是直接显出了含铅的反应!这根本不是锡矿,甚至不是纯粹的锡锭!这是掺杂了大量廉价铅的、以次充好的劣质“锡”块!鬼方,在用铅冒充锡,妄图骗取大商真正的、关乎国运的青铜重器!而微子启和那些大贵族,对此心知肚明,甚至可能是幕后推手!他们勾结外敌,意图用这些劣质金属换取国之根本,同时嫁祸东夷,激化矛盾,为一己私利不惜动摇国本!
“好一个‘白锡矿石’!好一个瞒天过海!”姬娆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棂,仿佛要刺破外面狂舞的风雪,直抵四方馆驿的方向。“春禾!”
“奴婢在!”一直屏息侍立在一旁的女&bp;奴隶春禾立刻应声。
“让你盯着馆驿后门那条通往淇水废码头的僻静小路,可有异常?”姬娆语速极快。
春禾脸色一紧,立刻回禀:“回娘娘!奴婢一直让阿夏(另一名可信赖的女&bp;奴隶)在暗处守着!风雪太大,视线受阻,但就在半个时辰前,阿夏看到…看到有几辆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被十几匹健壮的犍牛拉着,从馆驿后门悄悄驶出!驾车的人裹得严实,看不清脸,但动作鬼祟!他们走的正是那条通往废码头的路!阿夏怕被发现,不敢跟太近,只看到他们确实往废码头方向去了!”
“废码头…淇水…”姬娆眼中寒光爆射!淇水虽因旱季和大雪封冻了大半,但上游仍有部分湍急的活水未被完全冰封!鬼方和他们的内应,这是要趁着风雪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真正的锡锭和盐块(或者更重要的东西)转移出去!甚至可能是要销毁罪证!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等帝辛的“彻查”结果!他们要在交割前,把真正值钱的、见不得光的东西运走!
“备裘!叫上阿夏她们!立刻!”姬娆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她迅速抓起一件厚实的黑色貂裘裹在身上,又从榻边暗格里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铜短匕插在腰间。“去马厩,挑几匹最耐寒、蹄力最健的羌马!不要惊动任何人,从西侧角门走!”
春禾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诺!”她深知事态紧急,转身如一阵风般冲出殿门。
风雪如怒,夜色如墨。
几匹矮壮结实、鬃毛浓密的羌马,喷着粗重的白气,驮着姬娆和三名同样裹着厚厚毛皮、只露出警惕双眼的女人奴隶(春禾、阿夏、还有一名擅长追踪和格斗的健妇阿秋),如同几道融入暴风雪的黑色魅影,悄无声息地滑出鹿台西侧守卫相对松懈的角门,一头扎进了朝歌城被风雪彻底统治的、迷宫般的街巷之中。
马蹄包裹着厚厚的粗麻布,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瞬间被狂风的嘶吼所淹没。姬娆伏低身体,紧贴在马颈上,只凭着记忆和阿夏的指引,在能见度不足十步的混沌风雪中艰难穿行。冰冷的雪片如同刀片般刮在脸上,瞬间融化又冻成冰碴。厚重的貂裘很快被风雪打透,寒气如同无数细针,无孔不入地刺入骨髓。但姬娆的心却如同被点燃的火炭,焦灼而滚烫。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们!截住那些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