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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娆停在那翻滚着暗红铜汁的铸槽旁。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近乎轻蔑的嘲弄,将手中那截断裂的青铜戈头,随意地、轻轻地——丢进了那缓缓流动的、温度足以熔金化铁的暗红铜汁之中。
“嗤……”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轻响。
那看似坚硬的青铜戈头,在接触到暗红铜汁的瞬间,竟如同投入滚水的冰块,连一丝青烟都没能冒出多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软化、塌陷、分解,眨眼间便彻底消失无踪,融入了那滚滚的铜流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又充满了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姬娆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丢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死寂的现场——扫过地上因剧痛而暂时忘了哀嚎、目瞪口呆的梅伯,扫过脸上悲愤凝固、眼神惊疑不定的微子启和比干,扫过那些举着短剑、僵在原地的贵族家仆,最后,落在了那两根依旧散发着恐怖高温、污迹斑斑的炮烙铜柱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坊的轰鸣,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力量:
“诸公如此激愤,可是觉得这炮烙柱过于酷烈?”&bp;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如同寒冰利刃,刺向微子启等人,“那本宫倒要请教,究竟是这验兵的铜柱更烫?还是诸公克扣锡料、以次充好,将这大商将士保家卫国的戈矛,铸得比豆腐还软的心——更烫?!”
她猛地抬手,指向那堆放在作坊入口、成色明显发暗的劣质青铜料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
“你们用这些朽木般的废铜烂锡,铸出这些一碰就断的兵器!它们通不过这验兵台的火炼水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你们将这些本该上阵杀敌、保境安民的利刃,变成了战场上的催命符!让多少大商儿郎,因为你们克扣的那几斤锡料,而断戈折戟,血染疆场,死不瞑目!”
“如今,你们倒打一耙,将这保命验兵的铜柱污为酷刑!将一个谏臣的苦肉计,栽赃为本宫的凶残!梅伯!”&bp;姬娆的目光如电,射向地上蜷缩的梅伯,“你胸前的伤,是烫在铜柱之上!可那些因你们贪腐而枉死的将士之魂,他们的伤,是烫在谁的心上?!是烫在大商江山的根基之上!”
“你们!”&bp;她的手指,如同冰冷的审判之矛,缓缓扫过脸色煞白的微子启、比干和那群贵族,“才是真正在用将士的血肉,用大商的国运,在行那焚琴煮鹤、自掘坟墓的炮烙之刑!”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青铜作坊。只有熔炉火焰的咆哮、鼓风皮囊的呼哧、以及梅伯因剧痛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
姬娆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青铜钺,劈开了所有华丽的谎言和悲情的表演,将血淋淋的**内核彻底暴露在熔炉的火光之下!
微子启脸上的悲愤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铁青的阴沉和一丝被戳穿后的狼狈。比干握着权杖的手在微微颤抖,老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神谕”的指控。那些举着短剑的家仆,更是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冶辛和周围的工匠们,看向姬娆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压抑已久的激动。他们是最清楚真相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充满暴戾气息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作坊入口处炸响:
“说得好!”
众人悚然回头!
只见帝辛高大的身影,在一群杀气腾腾的甲士簇拥下,不知何时已立于作坊入口。他身披玄色犀甲,面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熔炉烈焰更加恐怖的怒火!他显然听到了姬娆最后那番话,也看到了眼前这混乱而讽刺的一幕。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扫过地上惨嚎的梅伯,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嫌恶。然后,那目光缓缓抬起,如同重逾千钧的磨盘,碾过脸色惨白的微子启、失魂落魄的比干,以及那群噤若寒蝉的贵族。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姬娆身上。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有暴怒,有审视,更有一种被那番话狠狠刺中要害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步向前,走到姬娆方才丢弃断戈的熔炉铸槽旁。那槽中,暗红的铜汁依旧在缓缓流淌,散发着毁灭性的高温。
帝辛的目光,落在了槽边地面——那里,静静地躺着姬娆随手丢下的、那截光秃秃的木戈柲。
他俯身,伸出带着皮护手的大手,将那半截木柲捡了起来。粗糙的木柄,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他掂量了一下这毫无杀伤力的木棍,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再次射向那群面无人色的贵族。
“传寡人令!”&bp;帝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自即日起,凡王畿所出兵器,皆需过此‘水火关’!凡通不过者,铸此兵器的工匠,同炉之铜,皆罚没为奴!”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