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鹿台,带着桑枝和几名女卫,亲临工所。她褪去华服,换上便于行动的麻布短褐,长发束起,每日与河工、匠人混在一处。哪里遇到坚硬的岩层开凿困难,她就与老石匠琢磨改进凿石工具;哪里地势复杂需要架设渡槽,她就与木匠反复计算承重;哪里土方搬运效率低下,她便组织民夫尝试改进筐篓和绳索的捆扎方式。她甚至根据记忆,尝试用竹筒和木架制作简易的水平测量仪。
工地上尘土飞扬,号子震天。寒冷的冬日里,民夫们挥汗如雨,一筐筐泥土被运走,一段段沟渠在冻土上艰难地延伸。看着这充满生机的劳作场面,看着那些因有了活计和口粮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农夫面孔,姬娆心中那因朝堂倾轧而郁结的块垒也似乎松动了几分。她仿佛看到了来年沟渠纵横,禾苗青青的景象。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毒蛇的獠牙已然亮出。
在远离喧嚣工地、靠近洹水下游一处偏僻的河湾。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吹得岸边枯黄的芦苇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几艘没有悬挂任何标识的小型舢板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船上人影幢幢,动作迅捷而沉默。
他们并非来捕鱼,而是直奔洹水大堤一处看似坚固的堤段。这里,是姬娆运河蓝图规划中,需要重点加固和利用的原有堤坝之一,暂时还未动工。
“快!就这里!”&bp;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指挥着,正是微子启府中那名心腹家臣,耳后有着隐秘的鸟喙权杖图腾。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
船上的人立刻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或泅渡,或借助小船靠近堤坝。他们手中拿着特制的、带有锋利凿头的青铜工具和沉重的木槌。找准堤坝底部一处因水流冲刷本就有些松动的薄弱点,几人潜入水下,开始疯狂地凿击、撬动!
咚!咚!咚!
沉闷的凿击声被风声和流水声掩盖。岸上,另有人警惕地放哨,目光如同夜枭般扫视着四周。
水下,坚硬的夯土被一点点凿开、松动。浑浊的河水开始顺着缝隙涌入堤坝内部,带走松软的泥土,形成细小的暗流。裂缝在扩大,内部的结构在水的侵蚀下加速崩解。
“再加把劲!快!”&bp;家臣在岸上焦急地催促,脸上是扭曲的快意,“妖妃不是要引水吗?老子给她来个大的!让她引个够!”
终于,在一声沉闷的、如同朽木断裂的巨响后——
轰隆隆!!!
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又似地底积蓄了千年的怒火瞬间爆发!那一段看似坚固的堤坝,从内部猛地坍塌、崩裂!巨大的夯土块如同山崩般倾泻入河中,溅起冲天的浊浪!
积蓄了多日水势的洹水,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浑浊的、裹挟着大量泥沙和断木残枝的洪流,如同挣脱枷锁的黄色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以毁天灭地之势,向着毫无防备的下游平原,疯狂地席卷而去!
***
灾难,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
下游广袤的平原上,村庄还在沉睡。鸡鸣犬吠被一种低沉而恐怖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声彻底淹没。紧接着,是地动山摇般的震动!
“水!大水来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瞬间,死寂被彻底打破,代之以惊惶的哭喊、绝望的呼救和房屋被洪水冲垮、撕裂的恐怖巨响!
浑浊的浪头高达数丈,如同移动的山峦,摧枯拉朽般碾过田野、村庄。刚刚抽穗的麦田瞬间化为泽国,金黄的麦浪被污浊的黄汤吞噬。低矮的土坯房在洪水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轰然倒塌,溅起巨大的水花。来不及逃走的牲畜被卷入激流,徒劳地挣扎嘶鸣。人们哭喊着,拖儿带女,拼命向高处奔逃,然而人的速度在洪水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不断有人被翻卷的浪头吞噬,或被倒塌的房屋、漂浮的巨木砸中,惨叫声瞬间被洪水的咆哮淹没。
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门板、草席、破碎的陶罐、淹死的家禽牲畜…以及,越来越多挣扎的人头和绝望伸出的手臂。
姬娆是被大地剧烈的震动和远方传来的、如同滚雷般的轰鸣惊醒的。她冲出临时的工所营帐,站在一处高坡上,眼前所见,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远处,天地之间,一道浑浊的、无边无际的黄线正以恐怖的速度推进、蔓延!所过之处,熟悉的田野、稀疏的村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抹去!洪水的咆哮声如同亿万冤魂的哭嚎,震得她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堤…堤坝崩了!洹水…洹水决口了!”&bp;一个浑身湿透、连滚爬爬逃到高处的民夫,指着洪水袭来的方向,脸上是极致的恐惧,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是龙王爷发怒了!是妖妃挖断了龙脉!报应!报应啊!”
“龙脉?”&bp;姬娆如遭雷击!瞬间,朝堂上比干那“擅动地脉龙气,必遭天罚”的诅咒,贵族们那怨毒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这不是天灾!这绝不是天灾!
“救人!!”&bp;她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急迫而嘶哑变形,对着身边同样被眼前景象惊呆的女卫和工所吏员咆哮,“把所有能用的绳索、木筏、门板都找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