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来历不明的天幕,现在告诉他大秦的根本烂了?
祖龙困惑的眼神,一下就化作了无尽的怒火。
而御座之下,角落里的赢辰,却只是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毫无疑问。
这天幕的后世主播,说到了点子上。
在他看来,法家治国固然没错。
大秦也是在这基础上,做到了一统天下。
嬴政创立的功绩,也是震古烁今。
可是,他不明白一个道理。
帝国的根。
并不在咸阳,不在章台宫,更不在至高无上的龙椅。
在田间地头,在作坊工坊,在每一个为了活下去。
而苦苦挣扎,向苍天祈求一丝怜悯的黔首上。
权力。
从来都不是来自于上天,而是来自于千万万万的黔首。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浅显的道理,在这个时代,却是可以颠覆一切的惊天之论。
至少,六国的贵族,还有老秦人贵族,是不会认同这点的。
谁是水?
谁又是那舟呢?!
在他们眼里,他们才算是帝国的根本。
“陛下息怒。”
御座之下,以王绾为首的大臣,早已经面如土色,汗流浃背。
其中,天幕之言更是对于他们信仰的举动打击。
他们都是大秦律的最坚持拥护者和执行者。
在他们眼中,只有最为严苛的律法,才能约束世间叵测的人心。
可如今,天幕居然说大秦律,会是大秦帝国灭亡的根本?
章台殿内。
气氛死寂的可怕,文武百官垂首,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赢辰,静静的立于角落当中。
看着嬴政因为愤怒颤抖的身影,看着王绾他们失魂落魄的眼神。
心中,只有平静。
因为他知晓,这些人不懂。
他们不知道,如今已经不是战争时期。
大秦已经统一了六国。
天下思安,但是大秦还是在沿用一套为战争而生的律法。
当它被不加变通地,施加于一个需要休养生息的庞大帝国。
会爆发出何等可怕的毁灭之力。
就好比一剂虎狼之药,固然可以起沉疴,救人性命于危难。
但病人若是在康复以后,依旧日日以虎狼之要进补。
那么,结果不是脱胎换骨,而是五内俱焚,油尽灯枯!
一统天下前。
大秦的律法,是头悬于六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鞭策着大秦的子民,服从大秦的意志,征伐天下。
但一统天下以后,秦法就是套在大秦子民一套沉重的枷锁。
此刻。
天幕的话语,还在继续。
“我知道,如果以当时的人们来说,并不认为大秦律有错。”
“而现代的研究,某些方面大秦律还是很人性化的。”
“但大秦律错了吗?不,它没有错。”
天幕的画面,开始快速的变幻。
从商鞅立木为信,军功爵制度使得秦军的将士,能够通过浴血奋战来获取爵位。
秦国的百姓,为了耕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秦律的出现,从商鞅变法开始,让一个国家有了最大的凝聚力。”
“相比起其他国家,秦国实现了相对意义上的‘公平’。”
“它的功绩,不容抹杀。”
小紫苑的声音,让嬴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但是,她的话风一转,语气变冷。
“但是,时候变了。”
“大秦从天下一统开始,战争结束了。”
“帝国要面对的不再是外部敌人,而是内部子民。”
“战争结束,天下归一,一部战争时期的律法,不通人情的律法,成为了世间最可怕的暴政。”
这一次,出现在天幕上的,是一条条冰冷的律法条文。
“《秦律·徭役律》:成年男丁,无故不参与徭役者,罚款。耽误徭役期限者,视情节轻重,处以不同刑罚,最重者……死!”
“《秦律·行路律》:在驰道上行走,不可走皇帝专用的中间御道,违者,鞭笞五十!”
“《秦律·连坐法》:一人犯罪,邻里、家人知情不报者,同罪!”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小紫苑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大家请看,这就是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的稻草。”
“秦二世元年,朝廷征发闾左九百人,前往渔阳戍边。这其中,就有两个小人物,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
天幕之上,出现了九百名衣衫褴褛的戍卒,在两名秦吏的押送下,冒着倾盆大雨,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跋涉的景象。
“他们行至大泽乡,因为连日暴雨,道路被毁,河水暴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在规定的期限内,赶到渔阳了。”
画面中,陈胜与吴广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小紫苑的声音,仿佛在叩问着每一个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