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瞎掉的那只眼,似乎是被什么尖锐利器挖掉的般,只剩下幽深的窟窿,外面长着扭曲如蚯蚓的肉丘,一眼看去,有些渗人。
此刻听到阿华的话,老汉神色骤变,放下还未裱好的神像,站了起来。
“娃儿,出啥事了?”
阿华也不说话,冲进屋子,翻墙倒柜,掀床卸桌,最后更是冲向神龛,伸手朝香炉抓去。
老汉顿时站在神龛前,将阿华拦了下来,厉声道,
“厉坛旗乃祖宗所传,是凶非吉,我说过多次,不可轻用!”
阿华直勾勾的瞪着老汉,太阳穴暴筋,赤脉灌睛,似乎越发疯癫起来。
见此,老汉目露心疼之色,话风一下就软了下来,
“娃儿,不管咋地,咱们都不能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你爹我干了几十年冰上长工,连一枚铜子儿也没贪过。
老汉生怕阿华走了岔路,近乎祈求道,
“咱穷点、累点都没关系,只要吃得了苦!你老老实实的送水,早晚有熬出头的那天啊!”
这老汉便是阿华的爹。
曾经是宝泉冰窖的冰上长工。
有道是‘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京畿各地,每逢三九天,便是各处冰窖最忙碌的时候。
官冰窖、府第冰窖、商民冰窖,划分河段,放闸蓄水,取冰而藏。
只不过官冰窖、府第冰窖,取的都是北海、御河等甜水河的冰。
澄净清澈,跟玉石一般,融之有清香,专供皇宫贵族,各处公廨所用。
而类似宝泉冰窖这样商民冰窖,那就只能取北运河等浊流的冰,浅灰斑驳,冰化了还有腥臭味。
每位冰上长工,都得在冰天雪地待好几个月,踏冰而行,用特制的凿冰工具划冰。
先从极远的地方打起,一排一排划伐,再拖至河边冰窖口。
所以冰上长工,是整个制冰过程中,最危险的工种。
不仅辛苦,还极为危险,每年都有坠入冰河溺死的。
这老汉当了大半辈子长工,虽侥幸囫囵着身子活下来,但也被冰钩意外戳瞎了眼。
窖主仁厚,给了老汉一大笔钱。
老汉也颇为识趣,主动请辞,平日里就做些裱神纸扎的零工。
老汉不愿阿华重蹈覆辙,接他的班。
可也觉得靠水吃水,只要水不断,就始终有口饭吃。
所以,当水三儿多好啊。
京师一霸,还只是在城里推车送水,热了能躲阴,冷了能添衣,不必吃冰天雪地的苦。
许是‘吃苦’二字刺激到阿华,阿华一把攥住老汉的衣领,眼睑垂下,眸子隐没在黑暗中。
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爹,我熬了五年,还只是个临时工,虚缺的水夫!吃的是瞪眼儿食,喝的是渣滓水,跑的是臭巷路,我还要再吃多久的苦啊……
爹你吃了一辈子的苦,娘跑了、眼睛瞎了、营生没了……爹,东西给我吧。”
“阿华,那东西太危险了!一旦被人发现,我们守不住的!”
“爹。”
阿华松开老汉的衣袖,没有多说。
老汉长长叹了口气,本挺直的背一点一滴的佝偻起来。
他弯腰从神龛后面摩挲一阵,取出一只镇坛木。
呈长方体,手臂长短,正面刻有“万鬼咸听”四字,两端还有乾坤、坎离四卦。
一看就是个老物件。
老汉又推动镇坛木,里面居然是中空的,安静的躺放着一只三角形黑色令旗。
阿华见状,一把从老汉手中夺过镇坛木,取出令旗,插进裤兜里,随手将镇坛木塞给老汉,二话不说就朝门外而去。
“伏惟灵官护法尊神座前,吾儿年幼,性本纯良,还望灵官护法尊神,庇佑小儿平平安安……”
阿华离开后,老汉跪拜在神龛前,神色虔诚。
阿华借用两次厉坛旗了,都没出事。
这次,应该也是如此吧?
老汉隐隐猜到阿华可能在做什么坏事,可是,他哪忍心真的拒绝责罚这娃儿呢?
他只能默默祈祷,吃斋供神,希望能为阿华洗涤罪孽。
“人世火宅,清凉不再,倘有罪愆当罚,愿以身代,杖责加我,病苦归我,惟求吾儿无妄无灾。
如果,真有神灵的话。”
……
戌时刚过,夕阳鸦点城门闭。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大氅,提着些晾干山货的身影,鬼鬼祟祟踱进了武清县。
庄坤目光警戒,朝四周打量,这才装作进城卖货的山民,先去货栈,把山货卖了。
这才换身不起眼的衣服,朝县西而去。
天字号米仓被烧、青罡洋火丢失,庄坤本来是打算一走了之,彻底不回武清县的。
但冷静下来,庄坤发现不能逃,也逃不掉!
青罡洋火听说乃仙缘,他哪里能在仙人手掌心逃掉?
虽然庄坤也不知道仙人是谁、在哪、具体有何神通,反正他从来没遇到过。
庄坤猜那些仙人可能在什么深山老林,洞天福地待着吧。
毕竟传记评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所以庄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