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证中心巨大的监控屏上,那些微弱的信号点仿佛有了生命,在沉寂的中国版图上安静地呼吸。
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户被遗忘的家庭,一段沉埋的往事,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呐喊。
江临风站在屏幕前,窗外呼啸的北风吹得老旧的铁皮屋檐哐哐作响,那声音不再是单调的噪音,而像是无数个遥远车站传来的报站声,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他以为自己开启的是一扇尘封的档案柜,此刻才惊觉,他推开的,是一扇通往民间记忆洪流的闸门。
这不再是警方的独角戏。
这场横跨二十多年的追寻,已经演变成一场由无数普通人自发参与的记忆接力。
吴守业只是点燃引线的人,而那些火种,早已撒遍了这片土地的沟壑与角落,在漫长的等待中,只待一个“唤醒信号”,便能重新燃起燎原之火。
就在江临风思绪翻涌之际,监控系统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一个位于甘肃境内,代号为S&bp;-&bp;01的信号点,在短暂的沉寂后,重新亮起,并附上了一段刚刚接收到的回传数据。
“是摩斯电码!”林川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一丝激动,“我正在解析……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屏幕上,经过软件转换,四个汉字清晰地跳了出来:线通,人在。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物证中心深夜的寂静。
赵婉华捂住了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不再是单向的“唤醒”,而是双向的“握手”。
在那个遥远的、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镇,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并且用一种近乎原始却无比精准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查这个信号源的精确位置。”江临风的声音略带沙哑,他死死盯着那四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守在老旧电台前的“接线人”。
“在查了,头儿。”林川的操作飞快,“信号源很弱,是民用级别的短波电台,经过了改装,功率不大,但指向性很强。定位在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一个叫芦阳镇的地方。具体地址……很难,对方的反追踪意识很强,发射时间只有三秒就断了。”
“芦阳镇……”江临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它不在吴守业手绘地图的七个点上,但无疑,它属于同一个“网络”。
“能查到镇上持有或注册过此类电台的个人信息吗?”江临风追问。
“年代太久远了,九十年代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注册信息早就成了故纸堆。我正在试着入侵县通讯管理站的老旧数据库,但希望不大。”林川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密集声响。
“不用了。”江临风忽然开口,他走到另一块屏幕前,调出了“声音档案项目”的后台,“把这个‘流动接线人’标签,关联到芦阳镇。既然对方说‘人在’,那我们就得认。”
这是一种超越常规办案逻辑的信任。
在没有物证,没有卷宗,甚至没有确切地址的情况下,仅凭一段摩斯电码,江临风就将一个新的节点,纳入了这个尚未完全成型的“记忆网络”之中。
赵婉华理解他的决定。
她走上前,轻声说:“吴守业只是一个开始。他可能只是想为他没能接到的那一个案子寻找答案,却没想到,他的行为模式,被其他人复制了。或者说,有同样执念的人,在全国各地,用着类似的方式,做着同样的事。”
江临风点了点头,目光深邃。
他想起了李春来从床底拖出的那只铁盒,里面是手抄的“报案记录”。
那不仅仅是一份记录,更是一种传承。
李春来从他舅舅那里接过了追寻真相的责任,那么,在芦阳镇,在更多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也有无数个“李春来”,守护着各自的铁盒,等待着一个被听见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物证中心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嗡鸣声。
林川那边依旧在努力,试图从海量数据中打捞出蛛丝马迹。
江临风和赵婉华则并肩站着,沉默地看着大屏幕,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守夜。
突然,系统再次发出了警报。这一次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急促。
“头儿!又有新信号!”林川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是西北!坐标在……四川!四川盆地西缘,雅安市附近的一个山区!”
这个发现让江临风和赵婉华猛地对视一眼,心头巨震。
如果说甘肃的信号点还在西北的辐射范围内,那么四川的这个点,则彻底打破了他们之前关于“吴守业西北巡行”的所有推测。
这条线,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得多,广得多。
“信号内容呢?还是摩斯电码?”江临风急切地问。
“不……不是。”林川的声音里带着困惑,“是一段音频,非常短,只有五秒钟。干扰很强,我正在做降噪处理……好了!”
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通过扬声器播放出来。
那不是人声,也不是电码,而是一段旋律。
一段用某种吹奏乐器发出的、带着浓郁地方色彩的童谣旋律,曲调婉转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