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任巧意怀抱几个长轴画卷,望见穿着霭紫貂氅的魏芙宜款款而来,迎面行了两步。
魏芙宜走近,当着任巧意面诘问门旁丫鬟:“怎么做事的,让客人在外受冻?”
任巧意忙言:“是我多停几步赏梅,不怨她们。”
魏芙宜只是怕仰梅院的丫鬟轻慢客人,既然如此,她便展手示意任巧意先进院门。
二人进到花厅,凑在一起编头绳的丫鬟们立刻收起嬉笑神情,簇拥主宾入座。
任巧意才坐下,手边小案便摆满碗碟八珍盒。
夏杏奉茶时介绍一嘴这是用花间雪水泡的乌龙,任巧意举杯细品,当真唇齿留香,一瞬回到太师府与沈徵彦赏花对诗的旧时光。
可是再瞧碟中特意捏成梅花造型的糕点,和这花厅到处插满的梅枝,让一贯清冷的她有些目眩。
难道是珩埔的品味变了?他不是最讨厌矫揉造作毫无章法的环境吗?
任巧意将目光落回已经在主座坐好的魏芙宜身上,覆在画卷的手紧了紧。
她不懂社交嫌少公开露面,却也经常听说沈家宗妇有着与世俗相违的好气派。
原是这种相违法?
再忆昨日初见眼前人穿得花枝招展,举手投足尽是妩媚,珩埔到来后,她抬手掩鬓的姿态变得慵懒又迷人。
这就是嫁对了人的幸福吗?
任巧意用氤氲的茶气遮掩苍白的面容,尽可能保持平静。
她虽不爱夫君李钲,但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让她昨夜在折桂院望着窗外飘雪,没忍住为他落了几滴泪。
李钲父母早亡,与宗族早无联系,而她的父亲去世后,家产全被叔伯瓜分,府邸被先帝收回。
他这一死,她便没有家了。
任巧意咬唇控住鼻尖酸涩。
她自幼被父亲教导,名节比活着更重要,昨日顶着沈府上下各异目光走进折桂院已经让她不堪重负,又该如何和眼前的沈家宗妇说她要暂住沈府一段时日?
任巧意沉默,似是在等主人先开口。
但魏芙宜从进门起未过问任巧意一句,她慢悠悠吃掉一个说是能压制孕吐的紫苏炖蛋,由着春兰带丫鬟围在身前身后为她捏肩捶腿。
随后便有人进来递信递物,尤其是早为过年订好的丝绸布匹到了,她忙着监督丫鬟们认真清点再取银票支付,大半时辰过去没和任巧意说一句话。
其实她也不知该和任巧意说什么,眼前人死了丈夫第一天就住进沈徵彦未婚时的私邸里——折桂折桂,只有状元才配用的名字。
沈徵彦的安排,让她没办法淡然。
魏芙宜把织造局的客人送走后,坐回原位拿起绣绷,望着已绣大半的绲边没动一下针。
“这是苏绣?”任巧意识得,轻声感叹道,“夫人竟会正宗苏绣。”
魏芙宜眸光一闪,从容回答这个被问过无数次的话题,“魏府对女眷要求严,请的苏州绣娘手把手教导。”
实际是她在魏府与娘亲相依为命时,月银常常负担不起抓药钱。
有一次她还不上佘账险被药铺扭去官府,是个好心的中年妇女帮她付了钱。
这个女人捏着她的小手说有天赋,拉她到绣坊后,她才知道原来绣工可以换钱。
她不能在魏府外逗留时间太长,每次偷偷学一点,把昂贵的丝绸抱回锦菱居背着娘亲悄悄绣,抓药的时候再还回绣坊。
从几文钱到一展屏风百两银,她渐渐有了向往生活的底气,嫁人后她曾去吏部尚书家赴宴,摸着被人交口称赞的万鸟争春绣屏,百感交集。
魏芙宜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与任巧意说道,“折桂院若是缺什么尽管与我讲。”
任巧意终于如释重负,起身将画卷轴奉上,“是我搅扰沈府清静了,可惜离家匆忙未带黄白之物,只能暂用这些聊表歉意。”
“不必这么谨慎,就像宗主说的,既来之则安之。”
魏芙宜把绣绷摆到一边,拿起画轴展开过目后客气收下,“我听说您父亲的画作曾得太祖夸赞,不知这是……”
任巧意忙言,“是我的临摹,技法生疏不及亡父十分之一。”
魏芙宜笑了笑,“瞧着不像女儿家的工笔,等珩埔回来,我会要他挂到书房里。”
嫁给沈徵彦多年又经常出入宴席,鉴赏风雅之物是必备技能,更知道赠画传诗有另一番深意。
郎有意妾有情,成婚五年,她终于要面对沈徵彦纳妾了。
魏芙宜的语气很平和,但任巧意突然开始心乱如麻,许是因珩埔的名字被夫人悦耳的声音唤得更好听,让她陡然意识到她与珩埔已不再是过去那层没能捅破窗纸的关系——
任太师略通易经,算出沈徵彦命里有劫活不长,没顺着女儿心意去沈府商议儿女婚事。
可是沈徵彦活过二十岁了啊……
魏芙宜仍旧坐着,自下而上注视任巧意。
到今时她才想明白,没有哪个男人不纳妾,只是没遇上对的人。
旁人都道沈魏两家势均力敌结的是秦晋之好,实际上身为庶女的她嫁给沈徵彦,更像是麻雀攀上高枝。
她在沈徵彦身旁悄悄把旧疾治好,靠月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