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微还没从震惊中回过味儿来,一边登楼一边想,这样多的藏书,若是自己能随时来看,那该有多好。
才登上二层就见窗檐下放着一本元稹所撰《会真记》,乃众安桥刘四郎书籍铺刻印。此书晏家也有一本,可晏裕却藏起来不许晏怀微看,说女儿家看了此书会扰神乱心。
眼前这本《会真记》很明显是被人读过的,应该便是赵清存所读。晏怀微忍不住想,凭什么赵清存看得她却看不得,实在恼人。
书楼的顶层是一间雅室,四壁张悬字画,西侧靠窗位置摆着一张朱漆螺钿书案,东侧由屏风分隔,其后隐约可见矮榻一张。
此刻,赵清存正援笔立于西侧书案后,半垂着头,似在思索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地说:“你来得正好,来帮我看看这幅画可有欠缺之处?”
晏怀微上前一看,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赵清存正在画一幅《山径赏梅图》,寒山石径,梅枝欹斜,繁花之下隐有二人相伴而行……眼熟不?
这可太眼熟了!
这分明就是在临摹当年她画的那幅!
赵清存见她抿着唇不搭腔,便自顾自道:“这是昔年我的一位故人所绘,可惜原作已被烧毁。我勉强记得似乎是这样,但又总觉得缺了什么,所以叫你来帮我看看。我画得怎样?”
“殿下画得好极了。”晏怀微咬牙切齿地说。
听她夸自己,赵清存面上颇有些得意之色,转而问道:“梨娘子昨夜睡得如何?”
晏怀微差点儿又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心道你还有脸问呢?只可惜我没半夜醒过来把你掐死,真是错失良机。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答:“回殿下话,妾睡得挺好。”
谁知赵清存听了这话却蓦地哂笑一声:“你是睡得挺好,我却被你折腾了一整夜。”
晏怀微愕然,赶忙问:“不知妾做了什么……”
赵清存想了想,道:“整夜都在呓语,来来回回叫着旁人的名字。”
“妾……叫了谁的名字?”
“先是叫阿娘,之后又叫……”说到这儿,赵清存突然打住话语,眉头轻蹙,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晏怀微。
晏怀微早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从赵清存说她昨夜呓语开始,她的脑海中就已是巨浪滔天翻涌,急速回想着昨夜都梦见何人、做了何事,生怕自己在梦里喊出“赵清存你这王八蛋”之类的话。
这时见赵清存猛地打住话头,她更是心如擂鼓,只觉自己恐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安荣坊的酒商齐耀祖是你什么人?”赵清存突然话锋一转。
晏怀微心头大震,惟恐赵清存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电光石火之间迅速编出个谎话来诓他:“妾在西瓦子做书会先生时,常常入不敷出,齐员外曾接济过妾。”
“接济……”赵清存将这两个字呷在唇间,玩味地品着,忽地伸手一拉,晏怀微猝不及防被拉着撞在他胸前。
“只是接济?”赵清存俯身将唇凑在她耳畔轻声问。
不然呢?!那种癞蛤蟆一样的人他靠近我我都恶心!
晏怀微被赵清存如此玩味地问着,忽觉一股火气蹿了上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眼直视赵清存,道:“殿下是在怀疑妾的清白?”
“那倒没有。”赵清存答得还挺爽快。
晏怀微咬牙忍下了想扇他耳光的冲动,佯装镇定地又问:“不知殿下为何突然提起齐员外?”
“哦,也不是我非要提他,是你昨夜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赵清存酸溜溜地说。
哈?!!!
晏怀微只觉眼前蓦地腾起阵阵黑雾,赵清存的话让她恨不能原地昏死过去——自己昨晚到底都梦了点儿啥啊!居然会叫齐耀祖的名字?!真想现在立刻马上就拿针把自己的嘴给缝起来!
“许是……许是……妾欠了齐员外的银钱尚未归还,心内忐忑……故而……这才……”解释的话苍白无力,汗流浃背了已经。
赵清存却似并未听出这谎言有多苍白,只道:“无妨,欠了多少银钱告知茗如即可,她会办妥。”
说完这句,这个让人想要一头碰死的话题终于被揭过去了,赵清存继续提笔作画。
月华微凉,烛焰也微凉,他一身天水碧,眸色低垂,认真摹绘着这幅逝去故人的旧作。
待画完最后一笔梅花,赵清存忽又问道:“后日我要伴驾去江畔观潮,你想来吗?”
浙人素喜观潮。每年的八月十八是钱塘潮最盛的日子,其时不仅江干上下十余里你推我拥人满为患,就连官家也会在这日亲临江岸,与民同乐。
孰料晏怀微却耿直答道:“妾不想。”
赵清存搁笔略作思忖:“你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怕唐突旁人?这也无妨,虽然确实很丑,但披上面纱也还是勉强能看的。”
“多谢殿下夸奖。”晏怀微气得牙齿格格作响。
“也不算夸奖,实话实话罢了。”
晏怀微这回算是瞧出来了——赵清存就是故意踩着她的忍耐极限上蹿下跳!赵嫣骂她在赵清存面前上蹿下跳,她现在真想把赵嫣叫来让她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谁面前上蹿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