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青峰山的兰草坡还浮着层薄霜,时光故事馆的门槛就被踩得发亮。张姐把访客登记簿翻到最后一页,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本用完的本子了。
“听听你看,”她举着本牛皮封面的册子进来,封面上烫着“陆明远工作笔记”几个金字,边角却磨得发毛,“今早打扫阁楼时翻出来的,锁在个铁皮盒子里,旁边还压着半盒没拆封的胶片。”
夏听听正对着电脑整理《风沙里的字》的海外反馈,闻言转过头。笔记本翻开的刹那,一股陈旧的樟脑味漫出来,混着兰草茶的清香,像突然打开了某个被时光密封的角落。第一页是幅手绘的片场地图,标注着“青峰山兰草坡——谢安戏主要取景地”,旁边用红笔圈出块空地,写着“此处风最像东山”。
沈砚凑过来时,指尖在某页的字迹上顿住了。那是段关于剧本修改的记录:“3月17日,与曼青争执《草木兵》结局。她坚持让老兵在兰草坡种出‘兵’字,我说观众要看的是冲锋陷阵,她说‘能让草活下来的,才是真英雄’。”字迹旁画着个小小的简笔画,沈曼青叉着腰,陆明远举着摄像机,背景是片歪歪扭扭的兰草。
“这是姑姑和陆导……”沈砚的声音发颤,指腹反复摩挲着画里的人影,“他们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为了个镜头争得面红耳赤?”
秦老端着茶杯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何止争镜头。当年拍《兰亭序》的戏,明远为了等场像样的雾,让全剧组在山坳里蹲了七天。曼青就每天带着演员在雾里练走位,说‘雾是老天爷给的布景,急不得’。”
笔记本往后翻,渐渐出现些奇怪的符号:有时是串数字“3-2-5”,旁边画着支毛笔;有时是幅山形图,山顶标着个“拍”字;最末页夹着张撕下来的日历,1998年6月12日,上面用蓝笔写着“去南疆,带曼青看沙漠的风”,墨迹被水洇过,晕成朵模糊的云。
“这串数字,”夏听听指着“3-2-5”,突然想起谢安书案上的节奏,“像不像敲桌子的声音?三短两长……”
沈砚猛地站起来,跑去翻姑姑的笔记。果然,在某页记录谢安日常的段落里,沈曼青写着:“谢安与人议事,常以指节敲案,三短两长为‘可’,两短三长为‘再议’。陆导说,这是属于他的密码。”
那天下午,团队抱着笔记本在老槐树下坐了很久。阿Ke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这些符号是分镜密码!‘3-2-5’是说第三个场景,第二个镜头,时长五秒!”他抱着摄像机跑到坡上,按密码里的标注取景,镜头里兰草在风中起伏的弧度,竟和《淝水之战》片尾的画面分毫不差。
“陆导是在给我们留剧本啊。”夏听听摸着笔记本上凹凸的字迹,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拍历史戏,总能在青峰山找到恰到好处的景——那些被标注的风、雾、光影,早被前人用脚步丈量过无数次。
罗森听说发现了陆明远的笔记,连夜从书法小镇赶来。他没带助理,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进门就往桌上倒——全是些泛黄的剧本草稿,最上面的《草木兵》扉页上,有陆明远用红笔写的批语:“战争戏的内核是反战,就像兰草的根,看着软,实则韧。”
“这些是我爸当年从废品站淘的,”罗森的手指在“反战”两个字上蹭了蹭,“他总说陆明远是个疯子,放着赚钱的商业片不拍,非要钻故纸堆。可每次剧组散伙,他都偷偷把陆导的东西捡回来,说‘万一哪天有人接着拍呢’。”
夏听听把两摞笔记并在一起,陆明远的片场符号和沈曼青的历史考据,像两列并行的火车,最终在“兰草坡”这个站点交汇。她突然有了个念头:“我们把《草木兵》拍完吧。”
这话一出,连秦老都愣住了。“那戏当年拍到一半,明远和曼青就去了南疆,”老人呷了口茶,“据说讲的是个老兵战后返乡,在兰草坡种出当年战友名字的故事,连结局都没定呢。”
“结局可以慢慢定。”夏听听翻开新的剧本簿,笔尖落在“编剧:夏听听续写”几个字上,“但那些被埋在笔记里的故事,总得有人让它们见光。”
张姐立刻算起了账:“要搭老兵的草屋,得买些旧木料;道具枪得找非遗老匠人做,不能用塑料的;还有……”
“钱我来出。”罗森掏出张卡,推到桌上,“但有个条件,让我演那个送老兵回家的邮差。我爷爷就是邮差,当年送过不少阵亡通知书,说‘把信送到,比打胜仗还重要’。”
沈砚翻到笔记本里夹着的沙漠照片,突然说:“姑姑和陆导去南疆前,在草屋墙上刻过行字。我去把它找出来,当片场的布景。”
三天后,沈砚从青峰山深处回来,带回块布满青苔的木板,上面刻着“草木有灵,信则永生”。他说木板被藤蔓缠得死死的,像长在了树里,“就像他们没说完的故事,一直藏在山里等我们”。
开机那天,团队在老槐树下立了块新的场记板,正面写着《草木兵》,背面贴着陆明远和沈曼青的合照。照片里,两人站在沙漠的夕阳下,手里举着卷剧本,笑得比阳光还亮。
夏听听喊“开机”时,风正好掠过兰草坡,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