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姐适时道:“半个时辰,眨眼就过去了!娃学了本事,以后家里记个账啥的,还用求人?”
栓柱娘最终艰难地点了头:“那行吧。栓柱,去了好好听老师话,学完了赶紧回来!”
栓柱用力点头:“嗯!娘,我记住了!”
离开栓柱家,气氛有些沉默。王大姐叹了口气:“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舒老师,你看见了吧?在这地方,娃娃的力气也是家里的口粮啊。”
舒染看着名册上剩下的名字,握紧了笔记本:“我知道难,但正因为难,才更要让他们有机会多学一点东西。多认识一个字,将来就多一分选择的可能。”
走访继续。
大多数家庭,尤其是父母本身就是早年支边青年或转业军人的,对娃娃识字这件事是认同的。
“认字好!认字好!总不能当睁眼瞎!”一个扛着铁锹正准备出门的汉子听了舒染的来意,拍着大腿赞同,“虎子!虎子!听见没?跟老师认字去!别整天野得没边!”他朝屋里吼着。一个虎头虎脑、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应声跑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舒染。
但也有顾虑重重的声音。
“舒老师啊,不是俺们不让娃去,”一个围着灶台忙碌的妇女,手上沾着苞谷面,脸上带着歉意和愁苦,“你看这家里,他爹在挖渠,俺得上工,家里小的还得人看着,猪也得喂……大毛能帮着捡柴火、看鸡,这要是去坐半天,家里这摊子……”
“是啊舒老师,”旁边另一个抱着奶娃的妇女也附和,“认字是金贵,可眼下这肚子更要紧啊。娃娃能帮把手,家里就松快点。这工分……哎!”
王大姐和李秀兰立刻发挥本地人的优势,操着各自的乡音帮着劝说:
“他婶子,娃认了字,以后说不定能当技术员、开拖拉机,不比光知道傻力气强?”
“就是就是!认几个字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上午去学一阵,下午该干啥干啥!”
“舒老师人可好了!你看她这大老远从上海来教咱娃娃……”
舒染也适时补充,语气诚恳:“大嫂,我理解家里的难处。咱们时间可以灵活安排,最多一个时辰,保证不耽误家里的要紧活计。学的东西也实用,学了就能用上!”
或许是“上海来的老师”这个身份带来的些许光环,或许是“学了就能用上”的实用性打动,加上王大姐和李秀兰的帮腔,大多数犹豫的家庭最终还是点了头。
但是也有的家庭态度坚决。
“女娃认什么字?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在家学做饭、学针线是正经!认字能当饭吃?”
一个壮实的汉子堵在门口,不耐烦地挥手,他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弟弟的小女孩,名册上叫招娣。她怯生生地缩着肩膀,眼神黯淡下去。
舒染据理力争:“认了字,以后能看懂农药说明书,知道怎么科学种田;能看懂卫生站的宣传画,知道怎么防病;就算在家,也能看懂票证、算清账目,不当睁眼瞎啊大哥!”
“用不着!有男人呢!”汉子砰地关上了门。
李秀兰气得跺脚:“老顽固!”
王大姐拉拉舒染的袖子,摇摇头,低声道:“算了,舒老师,这家男人是出了名的倔,说不通的。招娣那丫头……可惜了。”
舒染看着紧闭的门板,心里堵得难受。她默默地在招娣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叉。
一圈跑下来,职工子弟这边,最终定下了七个孩子:石头、栓柱、虎子、大毛、铁蛋、小丫、春草。
石头是其中唯一勉强能写出自己名字的。
看着名册上勾掉的名字和身边跟着的几个探头探脑的孩子,舒染松了口气。至少,启明小学不会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