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眼里滑落,仿佛是从那红苹果里渗出的血。
见过魏书梅和萌萌,钱继渊不再与人说话,王队专门安排了同监的人陪护,与他说话,进行开导。
无论别人说什么,他完全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虽然不知道具体执行的时间,但号房里按老规矩都在帮他作着准备,收拾衣物,询问他最后一餐想吃什么,穿什么衣服,然后汇报给王队或管教,免得到时候因为准备不足而手忙脚乱。
钱继渊说最后一顿想吃炸酱面,但要两碗。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想穿自己母亲缝制的内衣裤,以及悦悦为他买的衣服。
监号里不时有目光扫过来,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目光里有着许多异样。
他知道这些人进来前每个人都十分凶残,如今一个个脆弱不堪,他们或许想从他的身上,从他的目光里看到更加脆弱的东西,以此支撑他们残破的生命。
他报以淡淡的微笑,这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在这个世界上他把自己活成孤独一人,此时孑然离开,却也毫无羁绊牵挂。
炸酱面被端进监室,钱继渊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显然这是碗精心制作的面,佐料齐备,上面还堆放着猪肝、鸽蛋以及好几种菜肴。
钱继渊面对着炸酱面,热泪盈眶。
号房里还从来没有这么香的食物。
面条真是个伟大的发明,这是穷人试图接近富人生活的一种尝试。汤、料、面都可以做文章,鱼汤面、骨头面、羊肉汤面,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燉汤加入面中,还可以用调料调出酸辣汤、麻辣汤,而上面的填料更是不计其数,每样放一点点,混合起来,吃碗面好像吃了一次宴席。
钱继渊想起妈妈的手擀面,将一团面揉啊揉,一身的气力揉进那团面中,现在才明白那团面母亲揉进多少的爱进去,热乎乎地看着他吃,吹一口气,呼地吸进去,穷人尝试着自己的办法打扮着生活,就像女人打扮容颜。
生活是可以打扮的,打扮了给别人看,打扮了给自己看。他见过母亲,见过魏书梅,见过悦悦在他面前打扮过生活,将很穷的日子打扮出光彩,一碗面有一碗面的光彩。
那么多的生活都可以打扮,值得打扮,值得抓住它的分秒末梢,让它现出丰姿娇态。
这碗炸酱面也经过了打扮。人间这庞大的东西,最后的呈现是一碗杂酱面,这就够了,因为想看到了闻到的吃下去的都在这碗面里集中了,他吞下一口,热泪盈眶。
对面放着一碗面,那是留给悦悦的,他们第一次外出吃了面,热热闹闹的,那时脸上都有兴奋,对着面条使劲地吹气,嘴巴鼓起来,热气吹到脸上眼睛里,面条堵在喉咙里并大声讲话,因为对方提出一个问题,一个要求,一句质疑,是不能等待的,哪怕是一口吞下的功夫,说比吃更重要,对面的人比这碗面更重要。
他看过一篇文章,有那夫妻二人头挨着头吃一碗面,在一个碗里吃面,就在大街边的地摊上,行人侧目,而他们旁若无人。
还有一对情侣经常一起吃面,每次男子都将碗里的几个虾仁挑出来,放到女孩碗里,后来那女孩再没进店里吃面了,但那男孩去吃面,还是将虾仁挑出来放在桌上,他在盼望等待那个已经背弃的女孩,抑或那已是种习惯,我们的内心里总有一种涂抹不掉的东西,向左向右,向善向恶,将虾仁挑出来,搁置一边,这样的芝麻琐碎,这样的凄厉缠绵,感动着整个人间的花开春暖。
两个人吃一碗面,这是他梦想着与悦悦的状态,在人海中,他与魏书梅,与悦悦都可能这样做,但都没有成功,女人奇蔓无比,这是命运负他,抑或就是那碗面负他!
钱继渊看着那碗面,再也吃不下去。
“悦悦,悦悦。”他叫喊着悦悦的名字。
此时脚镣才是真正的刑具,给人一种不能承载之沉重,那份沉重,连人带魂下拉的力量,让人随时都有坠入深渊的感觉。
戴上脚镣,不仅仅是在提醒你是杀人犯,等着拉出去,更多的时候,感到脚下就是深渊,噗通一声掉下去。
与此相应的是红绳脚链吧,像极了脚镣模样,却能寄托美好情思。
老婆为丈夫戴上红绳脚链,下辈子还会与她结缘。而青楼女子戴上红绳脚链,则是自己守卫尊严最后那根稻草。
下海系红绳,从良断青丝。青楼女子在脚上系一根红绳,当全身被脱得一丝不挂,那根红绳还系在脚上,代表着她最后的衣服和最后的尊严。
钱继渊目光对着窗外,明天就要去另一个地方,与悦悦相遇。
他至今后悔,没在她的尸体上系根红绳子,如今却仍然想加以补救。
要带根红绳子去另一个世界,将自己的脚与她像脚镣一样拴在一起。
显然监室里不可能找到这样的红绳,也不可能向管教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们将一根红绳系在自己的脚上。
他陷入烦躁之中,仿佛不带着这个东西上路,转世为猪为狗,永远抵达不了悦悦的去处。
我去了,去到悦悦去处,然后我们还在一起。
悦悦若恨我,不答应与我再在一起,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