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晓其实有点怕叔婆家的鹅,因为小时候从叔婆家门囗,被鹅追出来啄了一路,衣服上的扣子都被啄掉了,所以她连带着对叔婆也不喜欢了。
黎晓谨慎地走进圈里,幸好这时候鹅都在水里玩呢,她这才放下心来找蛋。
鹅的蛋如果不是下在窝里,那就是下在秸秆堆里,或者是水边的草窝里。
很偶尔的,也会有一枚蛋像现在一样出现在硬邦邦的石子上,黎晓认为那鹅估摸着还不知道什么是蛋,只以为自己屙了一坨惊天巨屎,十分轻松地摇摇尾,玩水去了。
黎晓捡起那个大鹅蛋,继续寻找着,当她看见那一个微凹的草窝时就有了预感,蹲下身拨开,果然又见一枚鹅蛋躺在里头,拾取采集还真是有天然的乐趣。
黎晓刚把两只鹅蛋握在手里,还没欢喜一会,忽然就觉身后有什么,她侧过脸,就见一只灰羽鹅也歪头看着她,然后脖子往前一探,啄住她一缕头发。
“啊!”黎晓又惊又痛,急急忙忙往圈外跑,鹅跑起来真不比人慢,还能扇动翅膀助势。
黎晓着急忙慌往外跑,逃出去了都没能松口气,她一手一个蛋没法子把木栅栏上的简易门闩插上,只能用脚先抵着。
“叔婆,叔婆。”黎晓不敢叫得太急,怕叔婆匆匆赶来会有什么意外。
那灰鹅正从缝隙里啄她的鞋带,一下两下,鞋带就松开了,它可高兴了,啄着鞋带同黎晓拔河呢。
忽然,一只修长的胳膊伸了过来,抵住门,把门闩上了。
黎晓抬头,先看见那人发顶碎碎的阳光,然后是他的黑发,他的眉眼,他的鼻唇。
她紧紧抓着两颗大鹅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起来甚至比黎晓记忆里还高了一些,男孩果然是后长的。
黎晓呆了一会,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沁着汗的旧卫衣,一高一低的裤腿,还有那被扯松的鞋带上全是泥。
她心底情绪翻涌,还有对这蠢鹅的气恼,于是用力把鞋带从鹅喙里扯了出来,摇摇晃晃用胳膊支在栅栏上站定,后退了几步,道:“谢,谢谢。”
启星没有说话,只听叔婆不太高兴地说:“啊拉,卖的只有这么几只了还不行,剩下这几只都是功臣,我多少的菜钱都是它们下蛋下出来的,我不卖,也不杀!”
黎晓见叔婆走到近旁来,仰脸看着启星,她眨了几下眼,顺着叔婆的视线也飞快瞄了他一眼。
启星转头往鹅圈里看了看,鬓角的头发有种刚剃过的利索感,阳光从他身背后照过来,耳尖被映得通透,毛细血管都枝枝蔓蔓,耳垂上的孔眼更像一粒淡褐的痣,如果不是黎晓着意去寻,他们眼下这种社交距离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本来也没说没让您卖啊,我只说清理粪便的时候不要直接铲进水里,要单独处理,可以铲起来肥地。”
叔婆和启星的对话让黎晓很不解,语句黎晓当然都明白意思,可叔婆为什么要跟启星说这些,启星为什么又要来管这个?
“你教我养鹅啊?”叔婆如今有了一笔养老钱,也不至于每天逮着鸡鹅扣屁股了,她的语气软了软,说:“我也懒得养那么多了,省得那个茅坑石头又一天到晚没事干,跑去你办公室举报我!”
黎晓琢磨着叔婆的话,意识到启星现在做的似乎是体制内的工作。
她心里很意外也很费解,一时间涌上许许多多的问题,却更叫她抿紧了唇。
“还是阿婆对我好。”启星哄老人家还是有一手的,郑秋芬就很喜欢他,从前黎晓还为此吃过醋。
“哼,那你今天来干嘛?”叔婆看了看他俩,说:“来找阿晓玩啊?”
这话郑秋芬常说,听得黎晓心头一涩,蹲下身小心翼翼把鹅蛋放一边,把脏鞋带系上。
蹲着的女孩不说话,站着的男孩也不说话,叔婆有点搞不懂。
“那你帮阿晓拿柚子回去吧,重得很,”叔婆努努嘴,又对黎晓说:“阿晓分星星几个哦。”
“不用麻烦的。”黎晓小声说,启星好像没听见,攥住蛇皮袋就拎了起来,说:“谢谢叔婆。”
一路上,他走在前面,黎晓落在后面,两人都没说话。
他脚步一顿,黎晓也停下来,同他隔着一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走了。
“那,那给我吧。”黎晓以为他是不想拿柚子了,试探着去接,说:“你去忙你的。”
启星冷着张脸看看她,一扭头又往前拱。
黎晓有些无措,默默跟在他后边回自己家。
后门是虚掩着的,启星把那袋柚子堆在地上的力道就把门碰开了,他没有进去,站在阶上等黎晓。
那台阶上原本足够他们两个小孩并肩作战一块啃西瓜的,但现在,启星一人站着就占满了,黎晓从他身边踮脚过去,怕自己这一身邋遢的挨到他这一身干净的。
黎晓一进屋就忙着找袋子,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她索性就把蛇皮袋解开,抱了两只柚子出来,对启星道:“剩下的都给你。”
启星看她抱着两只金黄的柚子蹲在小桌边上,忽然朝她俯身而来。
黎晓下意识躲他,一时竟跌坐在地上,桌角上滚下一只鹅蛋来,恰恰落在启星掌心。